第4章 回心转意
绮娜入宫，对于皇妃表姐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她本就无心后宫之争，如今来了个更美艳的角色，这宫里矛头也能转一转方向了，毕竟这几年她应付得可不容易。
可对于一心想娶绮娜入门的陆少秦来说，自然是晴天霹雳。陆尚书和尚书夫人本就看不上那女子的出身，最多答应让她做妾。
在我退婚之后，陆府也找了好几家适龄的高官之女说亲。嫁给陆大将军本是平步青云，但一提到成亲时要附带个契丹舞女作妾一同进门，那些小姐们却是怎么着也不同意了。
也正因如此，本该落在我身上的闲言闲语，变成对陆少秦始乱终弃的指责。更何况这风声还未传进圣上的耳朵里，《红罗赋》便伴着乐伎献艺一曲成名，红罗女绮娜亦获圣恩。
至此，那些闲话都止了声，再乱说的话可能会丢了脑袋。而陆少秦自己也吃了瘪，毕竟那是已经到手的肉，岂料会被圣上抢了去呢？
我知陆少秦有口难言，却听下人说自绮娜进宫后，他日日待在长乐坊豪赌买醉，甚至几次早朝都佯病未去。也幸圣上自己得美人后力不足心，无意为难。
但是再这样下去，圣上也会起疑，若有小人参他一本功高盖主，陆府的风光也到头了。
这些事情本与我再也无关，可我周相千金周若琼的名字，从小就和他陆少秦联系在了一起，怎么断得干净？
在京城二十余年，我踏入长乐坊的次数屈指可数。虽说这里的酒肆是京城第一，但也少不了烟花风月聚集，莫说官家女子，便是寻常百姓的良家妇人，亦只敢在白日路过。
可我却孟浪得很，只带了一个侍从便“夜闯”长乐坊，我要把陆少秦找出来。
十里长街，万家灯火，丝竹悠悠，余音袅袅。
长乐坊之夜，也不过是大梁繁华盛景中的一幕罢了，亦有达官贵人行走往来，为何女子就走不得？
我只问了三家酒肆，就遇到某个识得我身份的朝中之臣，行礼再三，告知我陆将军在风雅楼。
不是什么烟花之地，让我松了口气。
我见到他之前，特意支开了侍从。他坐在酒楼大厅的角落里，连雅间都没选，堂而皇之的酩酊大醉，似是要让天下人知道一般。
这偌大的京城，本就人人都见过他陆大将军；而在这十里长乐坊，更是少不得显贵的常客，那样的朝臣岂会只有一个。
陆少秦，他是真的狂，什么都不怕，即便有人会参他，即便圣上查出了什么，他亦不怕。我的孟浪，在他这里只是儿戏的冒险罢了。
但他的狂，不是为了我。
我笑了笑，坐在他面前，给他斟了杯酒，也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周若琼？你来这儿干嘛？”
他似醉非醉，问了一句三年前问过的话。我的心情，却早已坦然。
“劝你回去，你不该执迷至此。”
“执迷？你是想问我，我执迷得为何不是你吧！”
他怎么就能猜出我心底的想法呢？我没有低头，手里的酒壶捏得紧紧的，不想怯场。
“你曾经执迷的家国天下和功成名就呢？你以为，这就全都到手了？镇国将军，说得好听不过是一介武夫，更何况，你手里连兵权都没有了……如今为了一个女子，就连这些虚名都准备不要了吗？陆少秦，你可别让我看不起你。”
再一杯酒下肚，才知道这酒有多烈。我看着陆少秦，等他回话，让我有机会再骂他两句。
他却没回话，盯着手里的酒杯发愣，我亦未再咄咄，只是瞧着他。
他一身缎黑织锦，内里却搭着绛红罗地，就这么安静地坐着，像是夏末长夜中一朵待谢的红莲，斯人寂寥。眉眼一抬，又亮如明星。
“若琼，我不该负你。”
他终于承认了，我心中不由一喜，或许我确实该给他一次机会的，就算是经历过刀锋剑雨，在男女之事上他也不过是个少年。
却听屋外一声惊雷，瞬息暴雨如注，他抬头望着窗外，雷雨磅礴，字字如针。
“我不该负你，可我无法爱上她之外的任何人。周若琼，我不爱你，你可愿意嫁给我？”
这大概是这世上最残酷的求亲了，前一秒我甚至还欢欣雀跃，这一秒只差用雷雨声压住泣音。
其实我本就不该奢望别的了，自打算退婚的那一刻起，装成一个卑微又倔强的弱女子，此间种种，不就在等他回心转意吗？
爱与不爱，又有什么关系。
“你明日来府上提亲，三书六礼，三媒六聘，一件都不许少，然后我再回复你。”
说来好笑，回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声音是颤抖着的，甚至打了个楞。觉得丢脸，头也不回地走了。
现在想想，真是应该骂完就走的，何必让自己再蹚这趟浑水。
又过三个月，陆府大喜。
吏部尚书之子镇国将军陆少秦，终于与尚书右丞周相之女周若琼结为连理。这场大婚，堪比公主出嫁，十里红妆，香车宝马，喜事的红缎铺满京城每一条正街，追捧的百姓堪比他陆将军凯旋那天。
大梁宣德二十二年来，民间似乎从没办过这么一场盛大的喜事，文武百官，皆来贺喜，大宴三日，两户喜宴，桌桌满堂。乃至圣上和皇妃，也亲临陆府，赐黄金万两，绫缎千匹，竟也要比他陆少秦获封镇国将军时更多。
幸好，与圣上同行的人是表姐，不是别的什么人，我松了口气。
凤冠霞帔，金银珠宝，于我来说，只是当上这将军夫人的陪衬，这些本该就属于我，没什么可欢喜的。毕竟我这十几年等待的光阴，最想要的却成了空。
圣上亲临，喜宴自然是和新人同为主桌。我戴着红色的金丝软烟罗喜帕，也不算什么都看不清。陆少秦的脸上明明是带着笑，却从头到尾看不见一个喜字。
他真正想娶的人，嫁给了这喜桌上他最不能忤逆的人；而他，只能陪笑着和自己不爱的人成亲。
之前我爱他，甚至有几分怜悯他。可那个雨夜之后，我只剩下了幸灾乐祸。
看吧，惨的人不是只有我一个。至少我成了心心念念多年的陆府的少夫人，还是将军夫人。我的公婆不敢轻待我，我的爹娘不用担心我，这一切，很好。
至于其他的，陆少秦施舍的什么可怜的爱啊情啊，我，周若琼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