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画眉举案
陆少秦这次回来，意外的平静。
没有带着什么了不得的功勋，只是接受诰命回京。不知是陆老尚书请命，抑或是他自己想通了。
他在疆域处处为敌，只有回京才能坐收名利，所以我倒是宁可相信他自己想要回来。
只不过当我以为，他会继续与我针锋相对时，他的举动却好得让我无措。
不仅没有和我当面再提《红罗赋》之事，一回来就带着我和大批好礼去周相府找我爹娘赔罪，好似他确实有愧于我，不该在成亲的第二天就赶去复命。
我爹娘当然也希望我日子过得好，而且有些事情他们也不知道，只以为陆少秦他真的看重我，我自然也不想爹娘担心，和他装得一副相敬如宾的样子。
也不算演戏，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情，或许我和他的关系也只限于此。
而出了相府，陆少秦倒也没有变脸，和我在回陆府的车里和我继续寒暄着。他和我聊陆尚书和他娘亲的情况、说朝廷上出现的莫测变化、侃京城里的新人新事，一句也没有提到绮娜，也没有一句提到我。
但至少能和他平静的对话，和那一夜他离开的态度相比，实在好过太多。
我猜他也可能是想明白了，毕竟没有我的《红罗赋》，也会有别的《霓裳曲》，凭着绮娜艳绝京城的美貌，被圣上知晓只是迟早的事情。
但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如果他那么快忘了绮娜，也很快会有别人惦记。我知道自己冷了心，就算看到他的时候还忍不住一丝欢喜，却无法忘记他是如何伤我的。
那个雨夜的长乐坊，那个落跑的洞房夜，那些和针刺一般存在过的，他和绮娜在京城街头巷尾的曾经。
陆少秦怎么会不知道我恨他，他向来都能一眼看出我心中所想，甚至比我娘亲都能读懂我的心思。正因如此，他对我越好，反而让我心中存疑，所以他若即若离，让我捉摸不透。
回到陆府亦是如此，他对两亲交代的很好，婚后出走的前因后果都解释的天衣无缝，甚至我都快相信了他。
但有些事情是无法欺瞒的，比如夫妻同房。
这一年的将军夫人从未让我觉得心累，可当陆少秦回来要和我睡同一张床，却是忍不住的别扭。
我知道有些事情无法逃避，事先让侍女在屋里准备好了熏香还有热水，衣衫也换了一套轻薄易脱的。当然也不能太明显，好似我有多期待似得，只是有备无患。
陆少秦在书房待到不算太晚，他进屋时我正在用凤仙花给自己染指甲。他看了一眼觉得有意思，竟然主动拿起花来，抬起我的腿给我染脚趾甲。
我未料他会如此，本来还能勉强淡定，但现在却心乱如麻，热度从他接触的脚指甲一直烧到耳朵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仍由着他儿戏般的玩染甲。
“若琼你看，这样算染好了吗？颜色怎么那么淡？”
“我脚趾之前从未染过，要多染几次才能上色的……”
“哦，那我下次再帮你染吧。”
他放下我的腿，眼神却转而看向我，似笑非笑得打量着我通红的脸。
这笑里有一丝狡黠，却伴随着许诺让我想到画本里情人之间的画眉举案，如果这一切都出自真心的，那有多好。
我低下头，没有看他，却是默许。
陆少秦站起来拉下了床头的珠帘，回头又拍了拍我的肩，叫我躺下，然后……
我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他却淡淡地和我说了一句。
“不早了，睡吧。”
不知是否是那香薰的作用，那一夜我睡得太沉，还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梦。日上三竿才醒来，陆少秦早已不在。
梳洗完毕才出屋用午膳，陆老夫人一见到我便是眉开眼笑，笑了许久的“小别胜新婚”，甚至还特意亲手给我煮了些加过好料的红枣燕窝。
家里的侍女和侍从们也都古古怪怪的，不仅在背后窃窃私语，甚至有些当面看着我都忍不住笑。
我哪会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装作害羞的样子，心里却是无语至极。陆少秦，究竟在耍什么花招，明明就什么都没发生，但却让整个陆宅的人都以为他龙精虎猛，教我柔弱得如不胜衣。
这一夜如此，事后夜夜如此。
我本来还有期待，现在倒觉得陆少秦有可能在疆域搞坏了身子，又或者好上了龙阳，对女子抬不起头来。我也无意去深究什么原因，既然他要在人前演戏，那我只需配合就好。
其实这样也好，我能松一口气。本就知道两人有隔阂，又何必强迫自己行那恩爱之事。
但除此之外，陆少秦这次回来，对我确实很好，而且亦是那种循序渐进的好，好得毫无破绽，甚至让我信以为真，他是真的想和我好好相处。
他平时要上早朝，结束之后往往会回府在书房里待着，也有时候会去马场骑射，偶尔也会和同僚赴宴。他过着一个京城士大夫常有的平凡日子，甚至都没有去长乐坊享受那花天酒地。
而到休沐的时候，陆少秦居然会带我一同上街。
那本只有我和闺蜜侍女们去逛的东西市集，每家店每个摊子卖什么都熟知于心，但有他在身边，每一处都好似变得不一样了。
他给我定了一身半是秋香半是茶白的长衫，我觉着黄白相间的有些怪异，他却道是下月秋狩他打算带我同去，这身颜色适合猎场。
我确实也学过骑射，但实在不精，很早便放弃了。但对于秋狩还是很好奇的，往年只有皇家宗室与武官们才会参加，今年才想到，原来我的夫君是镇国将军，携妻参加秋狩是必然的事情。
陆少秦说我既然武艺不精，自然要在穿着上过人一筹。秋香适合猎场，茶白则是点睛，他还给我配了个鸢色的香囊，上面镶着一朵待开的秋菊，看着倒是和谐。
他说好看便是好看罢，总比他说我不好看强。
等到秋狩那日，我穿好这一身，他笑着打量我，眼神里透着光，我却突然觉得有些冷。
我还记得他在洞房花烛夜说我不如绮娜的话，如今又是什么个心思呢？
他的队伍跟着圣上，而我则和他手下都尉李青一路，说是让我先去山顶凉亭歇着，等圣上兴致大半再一同聚合。
我没有异议，那李青我在书院的时候就认识，他和我同龄，是个二话不说的榆木疙瘩。但他出身不如我和陆少秦，所以也可能一直是韬光养晦。之前在疆域攻打契丹的时候，他的功劳也不少，也算是陆少秦出生入死多年的好兄弟了。
“夫人，你……渴不渴？”
他牵着马，好不容易把我拉到了山顶，这才想到和我说话。
“我有带水。”
他长得眉清目秀，肤色比陆少秦还要白上一分，小时候怎么都不觉得他会做个武官。可是身材却很高大，牵马走的时候特别稳当。
“好的，若是，若是水不够，或者饿了，我可以带您去找……”
我觉得他说话的感觉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来，还是避免和他多谈了。
“不必了，我在这里等陆将军就好。”
“好，好的。”
他虽是这么说，但眼神里有着闪烁。像李青这样的闷葫芦不爱说话，实际也藏不住话。我正想多问几句，却见陆少秦一个人自山间小路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