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大雨小心翼翼地把欢主放到床榻上,待姜西朗诊完脉后,便迫不及待地问出口:“如何,可是能治好?”
他的神情恳切,瞳孔因为激动而微微扩张,似乎想听但又怕听到不好的结果。
姜西朗瞟了他一眼,先拿手巾拭手,再抿一口茶,清了清嗓子,吊足了他的胃口,才慢条斯理地指着八仙桌上香炉里燃烬后的香灰,缓缓比喻:“她现在的身体,就像这香灰,虽然还能看出大概形状,但是一点点风吹草动,于这香灰而言都是致命的,就像我这样轻轻一吹,它就飘散了。”
姜西朗说着鼓嘴一吹,香灰纷纷扬扬弥漫起来,成为空中的一粒一粒尘埃,再不复原来形状。
楚东婉恰好站在对面,猝不及防被吹了个灰头土脸,引得鼻子发痒,咳嗽连连,但是此时的气氛不过转瞬就变得剑拔弩张起来,谁也没有顾及上她。
“所以,说到底,你也治不好?”大雨的语气变得阴森可怖,近乎咬着牙齿发怒,“竟然敢骗我?找死!”
“我能治好,没骗你。”
大雨的大掌距离姜西朗的脸还有一根头发丝的距离堪堪停住,回答的语速再慢一点世间就多了一具掌下亡魂。
楚东婉表面翻着白眼,内心疯狂吐槽:现在小命还握在别人的手里呢,这样命悬一线在找死边缘徘徊很好玩吗?
大雨收了手,脸色比冰雕还冷。
姜西朗面不改色地转身再押一口茶,心满意足地发出啧叹,仿佛刚才就要被人一掌毙命的不是他一样,尊口微启:“我刚才说的是她的身体状态,已经不起再折腾,常人能跑能跳,她却稍稍运动一下,都会痛不如死,如在刀尖上起舞,但明显她自己不把身体当回事,妄想像常人一般,这就很要命了,即使日后你为她施再多的内力也无济于事……”
他停顿了一下,像想起什么,嘴角咧开一个弧度,补充道:“哦,还有你,你和她一样,死命糟蹋自己这副凡胎□□,天生一对。”
“我知她苦痛,但我不知她如此痛苦,她……一直在忍受吗?”大雨喃喃自语,像陷入了回忆,听到她稍微一动痛感都会涌遍全身,他的心仿佛被砸开一个大窟窿,满是无法填补的哀凉,恨不得能替她受痛。
姜西朗可不管他此时心境如何,接着说下去:“本来她是唯有等死一条路,但是遇见了我,我能保证让她的身体活到七老八十,前提是……”
“你想要什么?”天下里大多数无缘无故示好都是别有所求,例如此情此景。大雨很明白其中道理,想都不想开口问道。
姜西朗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眼眸微弯,单刀直入:“张飞在哪里?”
语落,大雨漂亮的眸子瞬间迸发出深沉如墨的阴翳,整个人如临大敌,像一只全身布满尖刺的刺猬,仿佛谁侵占了他的领地,下一刻他就要把对方扎出千万个窟窿来。
听到这句话,楚东婉也讶异得张大了嘴巴,犹如平地惊雷一声响,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她呼吸一滞,满脑子都是“暴露了”“打草惊蛇”“完了完了”的恐慌,他怎么可以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说出目的?
难道苦苦追寻到的线索就要了断于此吗?
这下大雨对他们更加会严防死守,更该严阵以待了吧?
不过看大雨的反应,显然和张飞是相熟的,不然也不会提起他便会起如此大的反应,如若真是大雨将张飞藏匿于此,不暴露其踪迹想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所以她才会是要不像一根在荷塘里搅水棍,想要把底处的淤泥都搅动起来,找准机会混迹于解散的民众其中探听信息;要不就是找时机和对方打感情牌,企图打进敌方的战营,虽然大雨大多数时候见了她都是绕道走。
她九曲十八弯的心思啊,她的迂回战策啊,此时随着姜西朗寥寥五字的问话,以最直白的方式呈现于疑似敌人帮凶的面前,彻底暴露。
不过也好,就当是快刀斩乱麻了,大雨现在还有所求,想来多多少少也会愿意透露一些信息。
……
不过一瞬,念头百转千回,楚东婉在脑中推演千万种可能发生的结果。
大雨很快又恢复了潇洒自若的神色,话到嘴边便是想否认认识张飞,故作可笑:“张飞在哪里?不是在三国演义里吗?你找一个话本子的人物,或许到戏班子那里可以找到许多个。”
“我知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姜西朗笃定地看着他,抓住他的软肋点到为止:“这榻上的女子……”
看了一眼欢姊,大雨叹了口气,面露无奈,千言万语只这一句就足够他缴械投降:“好吧,我告诉你,我就是张飞,想不到藏了三年,还是被发现了,你们就是想取我性命来的吧,呵……”
大雨嘴角轻扯,发出一声极轻的笑,带有扒开云雾见天明的释然:“我也厌烦了这隐姓埋名的日子,只要你救了她,我愿双手奉上性命。”
“不,你不是!”姜西朗和楚东婉异口同声反驳了他。
倒是也怀疑过大雨就是张飞,毕竟除了样貌不符,他的种种行径还是挺符合的。
传闻张飞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长着一脸络腮胡,且额头上刀疤纵横,一脸凶相,丑得像是粗苯小孩用木炭勾画出的拙劣线条,见之难忘,从此话本子上那些面目可憎的丑角一下子就有了形象。
而且,他最喜欺男霸女,男女不忌,曾听说他一夜风流,挑战三男四女,丝毫不耽误第二天去灭寿龟派一门上下八百人,精力着实厉害。
此等恶人,黑白无常都不敢轻易勾其鬼魂到地狱搅个天翻地覆,留他祸害人间年复年。
他往那一站,就可以达到“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效果,而且有胆大的人,认为妖魔鬼怪便是见了他都要退避三舍,更是直接将他的画像直接贴上门,以达驱邪避鬼之效。
他做事一向仅凭喜好,看不惯眼的,便是千方百计也要除之而后快;看得顺眼的,便是千磨万难也要叫人心想事成。
他翻手为云能让你脱胎换骨过上梦幻人生,覆手为雨可使你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是一部分人的魔,也是一些人的神。
所以有关他的评价褒贬不一。
而之所以说大雨不是张飞,其一便是他过一出色的容貌,想来若是他凭此样貌行凶,不知会有多少无知少男少女如飞蛾扑火愿引颈受戮。
其二是昨晚正当她准备就寝时,突然从头顶上掷来一颗石子,她下意识地用两根手指夹住,抬头往上看,只见一个瓦片被人掀开,露出天际点点星光,接着就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显然是上面的人想带她去哪儿。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来不及多想,楚东婉纵身一翻,轻手轻脚跟上去,并没有惊醒燕语和香饽饽。
黑夜中两人一前一后不近不远地保持着距离,远看像两只大猫在追赶,风呼呼打着脸,身旁的事物快速向后移动,突然一个拐角处,前面的那只大猫身手灵活地一跃而下。
等楚东婉跟上去时,哪里还有大猫的身影,她环目四顾,这里应该是一个荒废的院子,脚下是半人高的丛生杂草,蟋蟀虫儿的叫声此起彼伏,屋檐下挂着几盏灯笼,随着风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瞬就要砸下来,屋内燃着蜡烛,大概四处漏风的原因,明明灭灭,以至一些高大的物什在窗棂上投射出或长或短奇形怪状的影子。
就在她思索着别人引她到这里意欲何为,突然一阵凄厉的叫声响彻天际,如被冤死从阴间爬上人间的厉鬼,尖尖细细的,语调或铿锵或高亢或沙哑或……混杂得像大炖粥,倒听不清是受了什么冤屈。
此情此景,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楚东婉捂住惊吓得就差展翅欲飞的小心脏,蹑手蹑脚一点点慢慢挪动,瞧着落在窗棂的影子骤然变大,形成人形影子,以一个猛虎之势徒手抓起一只老鼠,扯着它的尾巴缠在手里转啊转,再往上一丢,“嗷呜”一声,老鼠消失在一张血盆大口里。
她觉得腿有点软,想拔腿就跑,可是不弄清其中古怪,她又不甘心就此无功而返。
犹犹豫豫,双手合十,念念叨叨:“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
“各路神仙来开路,魑魅魍魉速速退散……”
楚东婉惊疑不定,来不及思索里面会藏着阴谋诡计,突然一阵疾风像个鲁莽的孩子一般将门撞开了,里面的场景开始在瞳孔里放大。
破,旧,烂,臭……入目尽是疮痍,入鼻满是酸腐。
楚东婉也不知道用什么言语形容所见所闻,这座房子大概是土匪进屋烧杀掠夺多年后的场景吧,已经不是人住的地方了,而是成了动物们的巢穴。
蜘蛛勤勤恳恳地在角角落落编织着网,蝙蝠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屋子里横飞直撞,几只猫头鹰分落于房梁上睁着碧绿透亮的像铜铃般的圆眼镜。
“喵”一声,一只黑猫从她的脚背经过,歪着头甩着尾巴,带有几分不屑回到窝里——一个破箩筐,舒舒服服地躺下了,已然是一副将自己当成是这里主人的样子,丝毫不把她这个外来者放在眼里。
“窸窸窣窣”,突然一面看不清图案的屏风摇晃起来,从上面探出一个黑黢黢的东西,但是显然这并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人。
只见他扒拉开面前蓬松的头发,露出了一双浑浊的眼睛,再接着,是下垂的两颊,是附着黄黑色的牙垢的残缺不齐的牙齿,此时正大大方方地咧着,辨不清男女,不过不是个老妪就是个老叟。
她猛地扑到地上,翻滚一圈,又一只老鼠在他掌间挣扎,不过片刻,在上下齿磕碰中,“咔嚓咔嚓”几下,老鼠便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最后他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好似吃的是什么山珍海味一样。
“呕……”看到此情此景,楚东婉再也忍不住弯腰吐起来。
那人仿佛才注意到她一样,终于抬头正眼看她,不知道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他突然尖叫着朝她扑来,楚东婉躲闪不及,被他抓住了脚腕,只听他嘴里嚷叫着:“大雨,去死……去死,大雨……给我去死……”
这次倒听出来了,是个老妪。
脚腕犹如被伸展的藤蔓禁锢,楚东婉下意识地用力蹬了蹬,几番挣扎一不小心踹中了她的脑袋,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