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漫天星斗下，河面上河灯繁繁，交相映辉中，天上夜空繁星与人间河面花灯孰美，有人没再留意这美景了。
楚东婉拉起小孩此时的手就跑，穿过玩着纸扎荷花灯的儿童，经过卖冥器的摊位，不小心撞翻了时鲜瓜果的簸箕，踮脚避开路边供奉的纸钱供果，抵住沿街油饼馅饼乳饼丰糕的诱惑……
终于，回到了戟戮山庄。
穿过抄手走廊，一眼就看到楚夫人在大厅里忙着吩咐下人布置祭祀用品。
楚东婉飞奔过去抱住她的腰，闹腾地叫嚷着：“阿娘，神婆呢？神婆在哪儿？”
楚夫人被她撞得后退几步，无奈地戳了戳她的额头：“你这小泼猴，神婆在花园里做法事，别去捣乱。”
楚东婉松开手又跑开了：“我去看看，保证不捣乱。”
两人又健步如飞跑到花园，只见中央围着一大群人，显然都是在看热闹的。
楚东婉和小孩挤进去，神婆正闭着眼跳着诡异的舞蹈，左手执把桃木剑，右手甩根艾草，嘴里念念有词，突然桃木剑向上一指，一团火花乍现，赢得惊呼声一片。
楚东婉拉了拉身边一人的衣袖：“哎，看到鬼了吗？”
那人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回答：“回小姐，还没有呢，鬼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到的，除了天生阴阳眼的，再有就是像神婆这般法力高深的人了。”
楚东婉鄙夷地翻了个大白眼：“那这不是骗小孩嘛，既然看不到鬼，街上的杂耍都比这好看多了。”
“什么？骗人的？我是不是见不到哥哥了？”那小孩眼中璀璨如星的光坠落了，整个人仿佛被抽光了力气，泪如泉涌。
她仿佛能从那双眼睛中看到最绝望无助的负面情绪。
那具软软的身体扑到楚东婉的怀里，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小猫，瑟瑟发抖。
“哎，你别哭啊，我就随便说说，神婆法力高深，一定有办法的。”
楚东婉身为南城小霸王，自幼跋扈嚣张，哪里安慰过人，又哪被人这样抱过，当下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想起阿兄在她难过伤心时安抚她的样子，楚东婉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细语地宽慰劝解：“别怕，一定会有办法的，不哭了，不哭了。”
那小孩缓缓抬头，因为眼中噙着泪，视线像裹了层白纱，因此楚东婉在他眼中只是模糊的一团。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世界清澈明亮了。
对面的人儿容颜如仙童，说出的话夹带着暖意似春风拂过如明月照过，他止住了哭泣，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楚东婉看着面前的小屁孩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表情又伤心又难过，而且看上去还很滑稽，又有点搞笑。
她的目光从小孩脸上一触即走，含着显而易见的促狭，想笑又不能笑的感觉实在是太憋屈了。
楚东婉在脑海中一遍接一遍回忆以往那些让她伤心的事情——
四岁时被阿兄哄着去逗大白鹅，结果被啄得伤痕累累；
五岁时和陆沣兰去踏青，结果被马蜂蛰得鼻青脸肿；
六岁时拉帮结派去寻架斗殴，结果被对方打成了大猪头；
七岁时离家出走，结果被歹人抓去当童工，饿上了三天两夜；
八岁时……
想起那些年那些事，楚东婉有一肚子的委屈难过，这样想来，她的表情更加悲切了。
等神婆做完法事，楚东婉立刻拉小孩凑到她面前：“神婆，神婆，他想和死去的哥哥见一面，你能帮帮忙不？”
神婆头上戴着大红大紫的绒花，一脸尽是浓妆艳抹，厚厚的铅粉煞白煞白的，腮帮搽上两团圆圆的红红的胭脂，嘴巴抹上了嫣红是口脂，妆容甚是骇人。
当她凑近脸看时，大嘴咧开笑，露出了一排大黄牙，楚东婉觉得下一次的噩梦有了实际的头像。
神婆觑了一眼小屁孩，笑咪咪的。
“好呀，不过因为你们凡人禁受不住冥间的阴气，而且又没有天生的阴阳眼，所以我会释放法力，助你和哥哥见一面。”
“那太好了，那你快快释放法力吧。”小孩期盼地看着神婆，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睛亮晶晶的。
“这个不急，不过因为消耗了法力，我需要大量进补……”神婆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哎呀，神婆你就别神神叨叨的了，缺什么，差什么，尽管说。”楚东婉急得搔头抓耳，恨不得立刻见识一下鬼的样子。
神婆深叹了口气，似乎很是为难，说话也不那么利索了：“这个……招鬼魂的供品和法器可以直接用，不过现在我没有太多钱银去卖补品进补……可能身体耗损……法力不够……”
神婆光明正大地在他们面前伸出右手，拇指搓了搓食指和中指，是收钱的动作。
“所以你说那么多，结果就是没钱办不了事是吧？”楚东婉微松口气，收起不耐烦的神色，“钱不是问题，给钱。”
楚东婉打了个响指，燕语立刻掏出几张银票塞到神婆手里。
神婆看了看其中的面额，乖乖，竟然有一百两，下半年不干活也不愁吃喝了。
肉眼可见，神婆由矜持的笑嘻嘻转为放纵的笑哈哈，大嘴都咧到耳边了，若不是顾及身份，只怕恨不得手舞足蹈来表达她的狂喜。
“看来，神婆是胸有成竹了。”楚东婉的语调带有点质疑的意味，有些怀疑她是不是来骗钱的了。
神婆收起狂喜的表情，抿唇一笑，说：“放心，钱到位了，包在我身上。”
七月的夜空格外高远，夜色是浓得化不开的藏青色，那一颗颗熠熠发光的星星像点点碎金，点缀了头顶上的天空。
神婆拿着一个罗盘在花园里逛了一圈，终于确定了一块阴阳之地，最适招鬼唤魂。
按照神婆的吩咐，一切准备就绪。
供奉的桃木桌上按照方位摆上了时鲜的瓜果，桌面铺撒上一层糯米，中间是一面八卦镜竖立着，镜的下一阶是一个陶制莲花香炉，莲花瓣片片向上，错落有致，精巧典雅。
小孩拿出三支香焚上插上，恭敬而虔诚地拜三拜，随后又蹲到黄铜色的火盆旁，将手里的纸一张一张往里送，那熊熊燃烧的火，是对已故亲人的问候：
“哥哥，我想你了。”
“你走之后，忠叔和二狗也不见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他们。”
“你放心，我会给你报仇的。”
“你在天之灵，保佑我快点找到凶手吧，我会叫他血债血还。”
楚东婉看着他坚毅的神情，不由得被感染了：“你放心，我会帮你的，以冤报冤，有仇报仇。”
神婆在旁边的空地又跳起了诡异且手脚不协调的舞蹈，翻着白眼，明明嘴巴紧闭着，却有吟唱从她身体里发出。
唱腔呕哑嘲哳，字正腔不圆。
她唱的什么呀？
“人系鬼兮缘牵兮，天呀地呀情系呀；前生缘今生来，今生债下生还；今生缘未灭，今生意难平；阴阳门开，人鬼来见……”
夜色深沉，在皎洁月光的笼罩下，清晰可见袅袅白烟随风飘散，仿佛有鬼魂踏烟而来。
突然，神婆不跳也不唱了，整个人抽搐起来，像被鬼魂附身了一样，伸直双手，一蹦一跳地来到桃木桌前停下了。
随后只见八卦镜抖动起来，过了一会儿，有一团黑烟在镜中萦绕不散。
难道，真的招来了鬼魂？
楚东婉紧张得手心湿漉漉的，心跳如雷，想转身就走，又想继续看下去。
“哥哥，是你来了吗？”小孩激动地站起身，急切地问道。
四周除了花草木飒飒作响，安宁而静谧，不知道是不是在心理作用下，楚东婉只觉阴风阵阵，东张西望，惶恐着不知从哪里真的飘来一个鬼。
刺激！
八卦镜里的黑影渐渐凝聚成人影的形象，慢慢震颤起来，背景全部虚化了，像雾一样。
小孩满脸慎重，像是一根紧绷的弦。
楚东婉在心里嚎叫：哇塞！这就是鬼吗！也不是很吓人啊！
桌上的糯米像被输入了意识，长了手脚一样，自动自发地汇聚成一个“是”字。
“哥哥，你知道是谁害你的吗？我帮你报仇。”小孩的眼里又蒙上了一层水雾，苍白的小脸满是倔强。
糯米排列组合成了“不知”两字。
随后又快速变换成“莫报仇”。
不可否认，这是一个合格的哥哥，哪怕被害了性命，但是在这世间牵挂担忧的还是弟弟的安全。
小孩用力擤了鼻涕，毫无形象地抹起了眼泪，带着哭腔说道：“哥哥放心，我不会贸然去复仇，我会去拜师学艺，等练好了功夫，再替你报仇。”
楚东婉向前迈一步，站到小孩的旁边，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紧捏的手，说：“这位哥哥尽管放心，我会替你照顾你弟弟的。”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行走江湖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你对仇人还知道什么信息不？我和你弟弟一起帮你报仇啊。”
看着那一团黑影转啊转，飘啊飘，楚东婉一时兴起，冲他做了个龇牙咧嘴的鬼脸。
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会不会回应一个？
糯米显现出来的字是“观花街，木犀，断掌”。
看来刚才那鬼脸是没有看到，也不会回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