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02
烈日当头，间隙吹过一阵燥热的海风。沙滩三人，一个呆站着，一个半蹲着，一个斜坐着，姿态不尽相同。
“碾到哪只脚了？”沈停收回目光，转头关心起赵则刚，伸手碰了一下他的脚踝。
“啊呀呀，疼啊。”赵则刚立马捂住自己的脚。
“啊这，骨头真断了，得赶快去医院才行。”沈停夸张地说，抓过他的胳膊想扶他起来。
“别别别，我疼我疼。”赵则刚迅速甩开他的手，像赶苍蝇似的挥舞着胳膊不让沈停扶他，抬头劝乔柯，“我说小姑娘，要是去医院你可得花大钱。还是把四百块给我，我自己看着办。”
乔柯来回交替地看他俩演戏，心想如果不是太阳太毒，沙滩太烫，她横竖也要装一回晕。
谁还没点演技在身上。
“这怎么行呢赵叔？骨折可不是什么小事，得赶紧去医院才行。您这情况要是去晚了，骨头可就痊愈了。”沈停边虚扯起他半边身子边说。
乔柯听到后面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赵则刚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骂道：“好啊你小子，枉你喊我一声叔，你帮外不帮亲！”
“赵叔，我是对事不对人。这箱子里得装什么才能把骨头给碾断？您赶紧起来，小屿早上又咳嗽了，叶姨急得到处找你，您还是赶紧回家吧。”
“小屿又咳嗽？你怎么不早说啊你。”赵则刚脸色变了变，没有继续反抗，借着沈停的力道，从沙滩上站起来。起来时腿有点软没有站稳，身子朝乔柯那边倒去。
乔柯下意识往后躲，拉正行李箱让他扶住。
赵则刚扶着行李箱站直起来，重重叹出口气，一瘸一拐地往公路小跑而去。
乔柯以为他真摔着了，他边跑边拍了拍屁股又用力地跺几下脚，原来是屁股坐麻了。
沙子蒸腾出热气，直往身上招呼。乔柯觉得自己快被热融化了，汗珠顺着脸颊流到下巴，滴进沙子里。
“一个人来岛上旅游？”沈停定眼看她，举起一只手遮挡毒辣的艳阳，语气似是随口一问。
少女拖着行李箱，头戴棒球帽，大热的天穿两件衣服也不怕中暑。一张白净的搪瓷小脸汗涔涔的，像刚从水里探出头来。皮肤白得比正午的太阳还晃眼。
乔柯不声不响地点头，没打算多说。眼睛越过少年宽实的肩膀朝公路望去——中年男人骑上摩托车疾驰而去。
“赵叔那人，其实不坏。”沈停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略一思忖说道。
游客一上岛就遇这种事情，肯定对海岛的印象很差，为了多少挽回一些海岛的形象，他嘴角挂上浅笑：“你在岛上待几天？如果需要人带你环岛或者赶海，我有靠谱的熟人可以介绍。价格绝对合理，肯定比你自己随便在网上找的靠谱。”
他说着从工装裤兜里掏出十来张微信二维码，动作流畅娴熟地把它们像扑克牌一样在手里展开。
乔柯忽地一口气闷在胸口。
少年的五官生得极好，一笑起来就更加璀璨夺目。可这说话的路数，跟刚才的中年男人简直如出一辙。
“不用了。”乔柯拒绝得干脆。思及少年刚刚帮过她，自己的态度似乎过于冷硬，于是补充一句：“我有认识的人。”
沈停闻言只好在作罢，轻轻“噢”一声，有点可惜似地收起二维码。
“行吧，那祝你玩得愉快。”他挥挥手直接朝公路走去。
乔柯想再打个电话给一点也不靠谱的王千千，岂料手往背包侧兜一摸，摸了个空。她记得中年男人来抢她行李箱的时候，她顺手把手机往侧兜一塞。
脑袋闪过一秒空白，随即冒出不好的想法。
她手忙脚乱地把背包转到前面，挨个兜一一检查。
事实验证了她的想法——手机确实不见了。
“你等等。”乔柯对着少年的背影大喊，拖着行李箱小跑上前。
“反悔啦？”沈停见她追上来，弯起嘴角，有点意外地停下脚步。
刚刚明明拒绝得那么干脆，不留余地。
“我手机不见了。”乔柯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说。
沈停的笑容霎时僵在脸上。
他苦恼地轻扶额头，刚刚才说赵叔不是坏人，这打脸未免来得太快。他长腿一迈骑上小电驴，侧头往车后座一撇，说：“上来吧。”
接着利落地戴好头盔，侧头见少女犹豫不决，接着说：“带你去把手机要回来。”
“可是，我在等人。”乔柯理智地说。就算他刚才帮过忙，他们也是陌生人。她是个安全意识很强的人。
沈停理解她的顾虑，女孩子出门在外，不轻信陌生人是对的。可是，“那我要是拿回手机上哪找你？”
乔柯不知道王千千住在哪，眼下真是举目四望心茫然。
似乎看出她很苦恼，沈停帮她出了主意，“这样吧，明天早上十点，码头见？”
乔柯回头看码头一眼，点头称行。
就这么约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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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挺拔清薄的脊背逐渐远去，不久便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乔柯孤身一人站在公路边吃灰尘。
稍顷，一辆粉蓝色的小电驴停在跟前。来人约莫三十五岁上下，脸微微有点浮肿，眼眸清透有神，光看眼睛会有种她才二十岁出头的错觉。脖子上的细纹却彰示出她应有的年龄。
“柯柯？”王千千的声音高亢且充满活力，跟通电话时全然不同。
“千千阿姨？”乔柯整个人连同噪音都被晒得有气无力。
“答对了，上车！”王千千说着，潇洒地扔给她一个头盔。
乔柯接住头盔，拿在手里并不想戴。帽子底下的头发已经全湿了。她人刚坐稳，车子嗖一下飞出去，惯性作用下她整个人朝后仰着。
王千千敢情是把小电驴当成摩托车在开。
热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王千千发丝上洗发水的香味钻入鼻腔。发尾还湿着。乔柯算是明白她为什么来得这么迟了。
小电驴穿过岛上的主要公路，驶进鳞次栉比的民宅区，在纵横交错的巷子里毫不减速地行驶。渐渐，两旁的楼房减少，路面变得崎岖不平，弯拐得越来越急。
乔柯抬头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脑海中蓦地跃出车子腾空而起的画面，她恍惚有种整个身体被卷上蓝天的错觉。
在异岛他乡来一场交通事故可不在她的预期范围内，双手牢牢地抓住两侧的防护杠，以保性命无虞。
幸好王千千开车只是路子野，车技还是相当稳的。
不久，小电驴上了坡道，拐弯进入宽敞的街区，倏地停在一幢两层楼高的楼房前。
楼房是两年前翻新过的，样式很新颖，自带小庭院。
乔柯一进门就看到满院子绿意盎然的盆栽，显然经过精心打理。一只橘猫懒洋洋趴在遮阳棚下，见有人进来，半睁开眼睛好奇地打量两眼，又闭上眼睛自顾自地睡它的懒觉。
在大门处换上拖鞋，进入客厅。客厅摆着沙发茶几，铺着图案简洁的地毯。往里是开放式厨房，厨房和客厅之间用饭桌隔开。一眼望进去，还能望到最里面的房间，面对窗户摆着的一张大书桌。桌上放着电脑，书籍和一些杂物，稍显凌乱。
窗户外面也是一片绿意。
不得不说，屋内屋外的风景同样令人赏心悦目。
“来，我先带你去二楼的卧室看看。学校的话，等信远回来，让他带你去报名，他跟学校比较熟。”王千千单手提起行李箱走上二楼。
乔柯一声不吭地跟上去。卧室比她原本住的那间要小一些，家具也很简单。只有一张床，床头柜和书桌。书桌正对着窗户，窗户对着她们刚进来的街道，能看到楼下的院子。
“怎么样？还可以吧。”王千千双手插腰，自问自答，“如果少了什么跟我说，我再去置办。床和被单都是新的，洗晒过的。”
“谢谢千千阿姨。”乔柯说，积压了大半天的阴郁总算有所缓解。
王千千满意地加大笑容幅度，眼角皱出两道细细的鱼尾纹。
“那你休息会，吃饭了叫你。”
乔柯洗过脸，换身干净的衣服躺到床上。床很软很舒服，一闭上眼睛睡意如同海浪般汹涌而来，不到一分钟便睡过去。
醒来时暮色正浓，房间光线微弱。她下意识伸手去床头柜拿手机，摸了半天没有摸着，意识逐渐清醒，想起手机被人偷走了。眼前浮现少年意气风发的面容，不知他帮她拿回手机没有。
乔柯下楼来，见王千千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在看书。那文静的模样，跟白天时给她的最初印象完全对不上。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这句话放在她身上倒是恰如其分。
“醒啦！”王千千听到动静，扬起脸说。声音尖细，音调偏高。
“千千阿姨。”乔柯喊她，刚睡醒的噪音微哑，细细软软。
“我们吃饭吧。”王千千把书朝下扣到茶几上，起身走向厨房,端来两个煮好的速食小火锅，“晚饭吃这个没问题吧？”
“我不挑食。”乔柯乖顺地说。
“辣的能吃吗？”
“可以。”
“那太好啦。我们都爱吃辣。不过，这两天先委屈一下柯柯，我不擅长做饭，等信远回来就好了。”
乔柯点头，夹起藕片咬一口。
吃没几口，又听见她说：“对了，知安打电话给我，说你手机关机了。我看你睡得香就没有叫你，你看看要不要给她回个电话。”
“千千阿姨，我手机可能丢了。”乔柯听到手机关机，猜想少年很有可能没能拿回手机。
“可能丢了？”王千千以一个自由撰稿人的敏感抓住关键字眼问。
乔柯把在码头等她时遇到的事大体说了一遍。原本挺生她气的，可惜她不记仇，一觉醒来，怒气全无，心平气和地陈述了事情的经过。
王千千起初抿直唇线，对自己忘记好友的托付似乎有那么点儿小小的愧疚，但听到骨头痊愈时不觉笑出声来，那一丝愧疚也瞬间灰飞烟灭。
全部听完后微笑着评论道：“这两人会不会是一伙的呀？先骗你住客栈，不住改碰瓷，又出来个人假装帮忙，可能最终的目的是骗你去到他们的地盘。没想到岛上还有这种恶□□件。幸好柯柯机智没有去。你人没事就好，手机丢了就丢了吧，姨给你买个新的。”
乔柯微微睁大眼睛：“不会吧……”
少年看着不像是骗子，虽然他也说了跟中年男人一样的话，但是……给人感觉是不一样的。如果他们是一伙的，强行把她带走是完全可能的，当时沙滩上没有别的人在。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要出什么事，知安会杀了我的。”
乔柯在心里翻白眼，又骗人，妈妈才不会呢。你要是真担心，也不会一再睡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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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乔柯准十点出现在约定的码头。尽管王千千说少年很可能跟那无赖是一伙，但乔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
早上十点沙滩上的人群稀稀落落，海风带着咸湿的空气拂面而来。乔柯把眼睛定在公路上，试图从过往的路人间觅出少年的身影。
时间很快过了十点。
附近沙滩上的人群陆续往一个方向移动，很快聚集起十几个人，不知聚在一起做什么。
沈停来得比乔柯早得多，九点半左右就到了码头附近的沙滩。
拿回手机的过程可以说相当顺利。在渔挽客栈附近找到赵则刚，两人经过一番交涉，赵则刚承认自己一时鬼迷心窍才顺了少女的手机。现在出门在外，没有手机有多不方便他也清楚。没提什么要求就把手机交给沈停。
海滩上有几个小孩正在抓螃蟹，沈停一走过去，他们纷纷喊：“阿停哥哥。”
沈停微笑着蹲下来看他们抓到了多少。蹲下不久，就听到不远处有个男孩在喊：“有人溺水了！”
沈停望过去，距离沙滩六十米开外的深水区，有只小手挥舞两下便消失在海平面上。在岸边玩水的几个男孩面面相觑，谁也没敢游过去。
沈停迅速脱掉衣服和鞋子，跳入水中，朝溺水的男孩游去。
男孩喝了一肚子水，逐渐失去意识，身体慢慢往下沉。
沈停很快接近男孩，从背后抱住他，将他的头托出水面。男孩已经没有办法自主呼吸。他的手从男孩腋下穿过，抱住他往沙滩游去。
沙滩聚集过来不少人，沈停把男孩的身体放平，趴下去听他的心跳。心跳极其微弱，他做起心脏复苏和人工呼吸。
男孩咳两下，嘴角流出海水。他半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地动动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接着两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沈停拍了拍他的脸颊，男孩毫无反应。他知道情况不妙，边做心脏复苏边对周围的人喊道：“快叫救护车！”
“快快快！”
“救护车！”
“怎么办？”
“……”
围观的大多是没有手机半大的孩子，所有人乱成一团。有几个孩子立刻往家里跑，找家长去了。
“要去医院是吗？我有车，快跟我来。”
……
乔柯走近时，人群已经散去，空余从桶里越狱出来的螃蟹在沙滩上横行，旋即卧进沙子里，只留下呼吸孔。
少年始终没有出现。
乔珂叹出口气，看来，正如千千阿姨所说，那两人极有可能是一伙的。少年长了副去当明星也不为过的好皮囊，放着正道不走，非要自甘堕落去当骗子。
乔柯多少有点替他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