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01
高铁站人来人往，大多行色匆匆，像大海里熙熙攘攘却有条不紊的鱼群。
乔柯单手放在行李箱的拉杆上，脸上的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忧。唯有清亮的眼眸隐隐透出些许不情愿。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站在面前对她说话的女人。
“出了高铁站千千阿姨会去接你的。妈妈处理好这边的事情，过几天就去岛上找你。你要听千千阿姨的话，知道吗？”
林知安说到第二句时，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脑袋，动作温柔中带有几分生疏。
乔柯点点头表示知道。
随即转入惯常的沉默。
乔柯知道她憋不出话来了，体贴地说：“检票时间快到了，我先过去。”
“好，快去吧。”林知安如释重负般地轻拍一下她的肩膀说。
乔柯拖着行李箱，转身朝检票口走去。
检票时间压根没到，她走不到十步，回过头来，原本站着林知安的位置已是空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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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风景像潮水般退去，近处的房子化作模糊的色块飞快掠过。正是夏季最炎热的时节，高铁的冷气开得十足。乔柯没坐多久手脚便有些发冷，她从背包里取出件衬衫穿到身上。
无线耳机里缓缓流淌着轻柔的钢琴曲，乔柯毫无睡意，望着窗外的远山发呆。
林知安说要送她去泠洲岛是一个礼拜前的事。母亲工作繁忙，一外出工作就是一两个月，实在无瑕照顾她。林知安的原话是岛上有朋友可以帮忙照顾她，学校什么的都联系好了。
就这样，把她送到高铁站，头也不回地走了。
高铁每隔一小时左右到站停下来五分钟，停第四次的时候，乔柯出了站。
一出高铁，她拨打通迅录里三天前才存进去的号码。
电话打出去，铃声响足六十秒。停了。没有人接听。
隔两分钟，乔柯接着打。再次浪费短暂而漫长的六十秒。
看来，林知安的朋友跟她一样不靠谱。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乔柯决定不抱任何期待。她找个地方坐下，打到第五次，电话总算接起来。
那头的嗓音略带沙哑，一听便知是刚睡醒。
“谁啊？一大早的！”王千千睡得正香被吵醒，来了脾气。
“千千阿姨？”乔柯嗫嚅着说。
少女的声音像绵花糖般又轻又软。
四个字似乎有什么魔力，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下来，似乎连呼吸都止息了。手机给蒙进被子里。
足足过去一分来钟，王千千轻咳两声表示自己还在。
“柯柯啊，真是对不住，千千阿姨这边正好有事，走不开。你打个车去西滩码头，坐轮渡过来，我在这边码头等你。”
声音清明不少，话也条理分明。
只是，任谁一听都知她在撒谎。面对如此明显的谎言，乔柯默然无语。
“柯柯，你在听吗？”
“在听。”乔柯简短地吐出两个字，听上去仿佛在叹息。
“千千阿姨真有事，你现在去坐出租车，我在这边码头等你，好吗？”王千千连哄带骗。
乔柯知道多说无益，无奈地应一声“好”，掐断电话。
走出高铁站挥手拦停一辆出租车，报上码头名字。道路舒畅，不消一个小时即抵达。
乔柯付好车费，走到码头扫码购买车票上船。船上人不多，看穿着打扮，基本是本地人，皮肤被海风吹得像磨砂纸般粗糙。
只有她一个人带着行李箱。
一个半小时后轮渡靠岸，乔柯拖着行李箱最后一个下船。在码头张望一周，没有看到任何像过来接人的阿姨。
乔柯重新打个电话过去，这次很快接起来，只说“马上到”三个字就挂断。声音匆忙得有惊惶之意。
王千千是被手机铃声惊醒的，她先前放下手机想着时间还早再眯一会，这一眯就是两个多小时。
乔柯拉着行李箱坐在码头等候区的长椅上。轮渡码头的工作人员关上门，下一班轮渡是四个小时后，他们回家忙别的事情去了。
她独自坐在那里，像一只被人遗忘在海岛上的流浪猫。
暑假临近尾声，由于泠洲岛地理位置僻远，哪怕随着旅游业兴起，海岛风景秀丽，岛上的旅行业依旧不算发达。每天只有早午晚三趟轮渡在海岛和陆上往来，大型节假日才会加班。
乔柯抵达的时候正值午间最热的时间段，附近的沙滩阒无人迹，只有几只海鸟偶尔在海面上扑棱着翅膀盘旋着飞翔。
说是马上到，十分钟过去，依旧不见人影。
为了消磨这漫长得似乎没有尽头的时间，乔柯打开手机里的单机游戏软件，心不在焉地玩起来。她玩了两局，发现有人正朝这边走来。是个中年男人，腼着个啤酒肚。
乔柯没有管，千千阿姨总不可能是个男人。又开一局。再抬头是感知到有人靠近。
中年男人朝她展开笑容，唇色偏深的嘴巴一笑便露出八颗藏污纳垢的黑牙。笑容意味不明，但由于他长相欠佳，令人莫名感觉油腻又猥琐。
“小姑娘，渔挽客栈有房，一晚只要八十。”赵则刚开口道，伴随着他的吐息，空气中飘来一股淡淡的酒味混合着腥臭的鱼腥味。
乔柯本能地感到厌恶，原本在轮渡上有些难受的胃，此刻又有点翻滚起来。
“我在等人。”乔柯直视他浑浊的眼白，一字一顿地说。她努力作出一副不害怕的样子，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朝后倾，屁股也往长椅里面挪了挪。
“等人啊，没关系，到客栈里等也一样。就在这附近。客栈里有空调，坐在这里多热啊。”赵则刚说着用袖子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他昨晚打麻将输了，把媳妇近一个月辛苦存下来的钱全给输光了。酒醒时已经过了早上十点，想到自己的行为实在没脸回家。就往码头来，看看有没有来岛上旅游的游客，拉个客人回去，好弥补一下自己的过失。
乔柯只觉得可怕，码头没有别人，男人越靠越近，大有上手拉她行李箱的意图。
乔柯退出游戏界面，给王千千拨了电话过去。
王千千正骑着小电驴赶过来接她，没有听到手机铃声。
乔柯假装对方已经接起，故意大声地说：“你到啦，我现在就走出去。”
少女的声音挟带因害怕导致的微颤。她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把手机靠在耳畔，快步朝公路走去。
赵则刚眼见唯一的机会从面前溜走，有些灰心地往回走。
乔柯见他跟上来，不由得加快脚步。
“你真的不考虑看看？环境很好的，一天一百包三餐，老板娘做饭贼好吃，吃过的都说好。”赵则刚发现公路旁压根没有人在等她，于是又走上去开始推销自家的客栈。
乔柯只顾埋头快步走路，没有搭理他。
赵则刚追上去拦在她前面，伸出手比划，“九十一天怎么样？包三餐！已经是最低价了。来嘛。”他说着动手去拉乔柯的行李箱。
“我不需要。”
“小姑娘，别这样嘛。”
“你干什么？走开！”乔柯怒斥道。
“我帮你拿行李箱啊，客栈就在前面，你别怕，叔叔我不是坏人。”
行李箱在两人之间来回拉扯，乔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毕竟只是个高中生，尽管比一般同龄人独立，但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形。
拉扯之下，突然，赵则刚一个趔趄，一屁股跌坐在沙滩上。乔柯趁机拉过行李箱，行李箱从他穿人字拖的脚趾上碾了过去。
“哎哟，我的脚哟！骨头断了哟！”赵则刚说着迅速扑过去抱住她的行李箱，而后难受地呻吟起来。
乔柯始料未及，当场蜡在原地，她这是被碰瓷了？
“明明是你自己摔倒的！”乔柯大声反驳，声音明显发颤。
“啊……小姑娘啊，做人可不能这样！你推了我一把，还用行李箱从我脚上碾过去。我的脚啊，哎哟，好痛啊，肯定是骨折了！这得多少天没办法干活。我一家上有老下有小，全靠着我一个人吃饭，这下他们要怎么办啊！”赵则刚说得无比凄惨，从中气十足说到带着隐忍哭腔，最后以抬起肩膀用袖口抹眼泪作为结束。
乔柯失措地环顾四周，抓着拉杆的指关节因太过用力悉数泛白。距离不远的公路上车子来来往往，却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赵则刚哼哼唧唧地卖弄了一会，心里无限感慨自己的演技，没有去当演员真是演艺界的损失。
“你起来我看看。”乔柯逐渐恢复冷静，开始思考对策。
“都骨折了怎么起来？你这小姑娘看着斯斯文文的，没想到动起手来这么狠。”
“我打电话叫救护车过来。”乔柯的思绪开始明朗，伸手往背包侧兜去够手机。
“这破地方哪来的救护车！”赵则刚厉声制止她。
接着，眯起眼睛在她脸上溜了一圈，小姑娘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眼睛又大又亮，看着年龄不大。没想到胆子挺大。没有被他吓哭，反而挺镇定，还知道要叫救护车。
“这样吧，看你也不容易，五百块咱们私了。”他见好就收。
乔柯闻言心下明了，原来是个为了五百块钱耍赖皮的无赖，胆量突然蹭蹭地向上涨。
“一百。”乔柯冷起脸砍价。
赵则刚惊得半张着嘴，直摇头：“这小姑娘心是真黑啊。四百。”
“九十。”
“哪有人还往回叫的！我一天上工三百块，起码两天没办法上工，跟你要五百块，那是看你年纪小，给的优惠价。要是我上医院拍个片，折腾一番，可不止花三五百。”赵则刚细细地帮她算起账来。
“两百最多了。”不想继续跟他扯下去，乔柯主动让了步。
“不行，四百最低了。”赵则刚固守底线。
两人正僵持不下。
一辆小电驴靠公路边停下。
车上走下来一个少年。他穿着白色的棉t，黑色工装短裤。燥热的海风吹过，衣服一面随之鼓胀起来，一面稳稳地贴合在他挺拔精瘦的身体上。
皮肤不算白，眉眼深邃，五官俊朗。眉眼间栖息着尚未褪去的少年气，藏着收不住的意气风发，如同夏日骄阳般灿烂。
不太像岛上的居民。
少年的视线轻扫过站着的乔柯，稍作停留。流转，定格到坐在沙滩上的赵则刚身上。
乔柯见终于有人来了，动了动嘴唇，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少年先开了口。
“赵叔？”沈停微弯下腰侧着头仔细瞧赵则刚的脸，似乎直到这时才认出他来，表情略微有些惊讶。
乔柯轻皱眉头，两人竟然认识。直觉更是告诉她，少年应该早就认出坐在地上的中年男人。
“您这是在干嘛？叶姨找你一个早上了。”沈停半蹲下来说。
他在车上远远看到这一幕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赵则刚搁码头拉客，谈不拢就搞碰瓷，老一套了。岛上的人基本都知道，谁也不爱插手管这等闲事。
“阿停啊，我脚让这人给碾断了。起不来啊！”赵则刚立马叫起苦来。
“脚给碾断了？下手这么狠？”沈停装出一副关切的样子，抬头看了少女一眼。少女白皙的脸上飘着两朵红晕，不知是被晒的，还是被气的。
“他自己摔……”乔柯急忙争辩道。
“啊啊啊，疼死我啦！就是她，你说她这么一个小姑娘，怎么下手这么黑呢。”赵则刚连忙打断乔柯的话，悲悲戚戚地抱紧她的行李箱，顺势把脑袋靠在上面，好像抱着他年迈的老母亲。
沈停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乔柯，轻轻地啧了一声，摇摇头。
似乎在指责少女的心狠手辣。
乔柯见状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这少年生得人模人样的竟然如此不辨事非，听信那无赖的三言两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