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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雪亭长谈溪水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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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溪镇里,热闹如往昔,赶至年关,南北街东西道上,车马行人络绎不绝,都是采买年货的百姓。

    街边面铺的热锅里蒸腾着白烟骨汤,行走的商贩手里扛着一架冰糖葫芦,烟火气息使得冬日好似都没那么冷。

    归云客栈里。

    花清眠仍是住在上回的房间里,司马十五推开窗户,满脸欢喜,清溪镇与她而言,便是故乡,“姑娘快来看!有贩货郎!”

    走到窗边时,花清眠还没看清楼下的贩卖小物件的贩货郎,就想起上回站在这里往外看时,朝颜跪在地上,和她作别。心里惦念,不知道朝颜怎么样了。

    “姑娘想吃驴肉蒸饺么?姑娘要喝什么饮子?姑娘?”十五娘笑着问道。

    “十五娘对清溪镇熟悉些,十五娘想吃什么,我就想吃什么。”花清眠看着司马十五笑着说。

    这个笑,明显带着些伤心离别意,司马十五看出来了,“姑娘可是想主上了?我们是不是见过姑娘的师父,就可以回去找主上了呢?”

    “我确实还没来得及想他。”花清眠嘴角的笑,该是带着物是人非的释然,可她又不尽然放下。上回此地此景时,她身边有朝颜和江寻易,这两人是她来这个世界,心底最结实的倚靠,那时候,她把朝颜和江寻易当做亲人看待的。可如今,一个两个,都背叛了她,还弃她而去了。“我只是有些伤感,上次来清溪镇时,我身边还有左膀右臂。”

    司马十五知晓,姑娘说的是她从前的丫鬟和军师,于是劝慰道:“如今姑娘身边有十五娘和师弟呀,有人来,自有人往。十五娘日后待姑娘更好些。”

    “傻姑娘,快去喊住贩货郎,让他别走,你去挑些好玩的小玩意儿来。”贩货郎撑着一个“干”字竹竿,上面挂了许多荷包、玉石的配饰,司马十五看得两眼放光,花清眠猜,她许是要买给心上人的。

    司马十五得了令,欢欢喜喜地出了门。

    不多时,君卿承过来敲门,“师姐,方才有一道童来送信。”

    花清眠迎君卿承入门,接过他手里的信,上面写着:“千世观下,溪间石桥。”

    “又是千世观?”花清眠低声说了一句。

    “师姐很熟悉千世观?”君卿承问。

    “没有,只是好奇,为何北境的道观,都叫千世观。”花清眠忽然想起来,金身的木佛丢失那日,越州的千世观里爆炸了一个炼丹炉。下元节日,她去临漳看花灯,拜月亭的对岸,也立着一座千世观。而今,师父与他们相约在清溪镇的千世观。

    君卿承笑道:“师承一派的道观,都是一样的名字。各地凡是叫千世观的道观,都是炼丹修道的那一支。我从前听师父说过的。”

    “师父说过?我怎么不记得?”花清眠隐隐约约觉得,也许师父上官寂和这个千世观有些什么渊源。

    当年女王派师父运金子,师父和金子皆失踪,金子被藏在大佛里,发现那日,金佛消失不见,千世观有大动静。

    失踪多时的师父,又出现在千世观里。

    她心里叨念着,其中重要的线索,千世观、金子、师父,这三点,好似冥冥中有些联系。

    “师父修道亦修佛,儒释道本就一脉相承。自是对千世观所修之道有些了悟。”

    “哦,是了。”花清眠故意要套君卿承的话,就说:“越州城外的浮屠寺住持净叶大师,我记得同师父交好。师父同千世观里哪位道人关系好些呢?来日我去那里为我父王做场法事,有个相熟的道人,总是好办些事来。”

    “这好似真的没有。”君卿承想了想,又道:“经由师姐这么一提,我想起来师父有不少炼丹的书籍,经常钻研,好似很是了解,可又不曾见他与那个道人往来。”

    “走吧。”这处不合理,自是有原因,去瞧一瞧师父便是。花清眠道:“我们赶紧去拜见师父。”

    千世观建在山上,山门之外,有一凉亭。

    亭上积雪三寸来厚,可亭外溪水仍在涓涓长流。

    花清眠、君卿承、司马十五三人,早在入山道时就下了马,遥遥瞧见雪亭之下,有老者与童子对弈,便将马系在松树之上,过溪上独木桥,奔雪亭而来。

    司马十五抱剑守在独木桥边。花清眠和君卿承快步走至雪亭之下,双双跪拜在老者膝下,齐齐道了句:“师父!”

    上官寂瞧着五十左右,发须斑白,一身月白长袍上,绣着错银线的紫霞祥云。他与女王花无念年龄相仿,女王仍时迟暮美人姿态,青丝如瀑,师父怎会衰老至此?

    童子起身,立于上官寂之后。上官寂将手中黑子落下,才抬头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人,阿简已出落得聘婷婀娜,小徒卿承也已显露公子气象,他满意地笑了笑,“都站起来说话罢。”

    “师父,阿简找了你好久,此前以为你……”花清眠说着,不自觉落下泪来。

    “哭什么?你何时变成这副性子?”上官寂打量着花清眠,才要责怪,又想着她无依无靠,这两三年,必是未曾有一日好过过,“罢了罢了,你这几年,受了许多苦,我晓得。”

    师徒三人叙旧,不免一顿唏嘘感慨。临了日落,童子去而复返,“师叔,天寒了,不如上山。”

    一行人沿着石子路,走至山间千世观里。

    千世观静室里,博山炉中扬起檀香轻烟。

    花清眠问:“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这么久你都不与我们相认?是不是我姑母,派人害你?”

    君卿承一愣,他印象中,师父与女王是故友,还有流言说两人曾有一段情。可师父明明是被女王派出去而后失踪的,这也许有什么内情。

    “你也晓得,你姑母可并非什么良人了?她与我的恩怨,可全不似外人嘴里那般。”上官寂轻蔑一笑,“她本说派我运金子,可半路又派人来截杀我。亏得我提前有所察觉,逃过一劫。为了防止被她发现,我便佯装死去,这两三年隐姓埋名,以待时机。”

    “师父,我此前在清溪镇与大良交界处,挖出了三十六副骸骨,那里有一个,身上佩戴着我送师父的金香囊的人,我以为是师父……你的意思是,三十六人,皆被女王派人刺杀?”花清眠满是疑惑。

    “是。”上官寂无比肯定地说:“她说委以重任,派我去峪林川,哪知又生了如此歹心。”

    “女王她……”君卿承不信,女王待他不错,他一直以为是女王对师父的心意而爱屋及乌,“女王从前很是尊崇师父的,怎么会?”

    “我当时去寻师父时,撅了三十六座土坟,那也就是说女王先杀人,又要毁尸灭迹的?”花清眠故意试探,去过淡雪妆楼的人,分明是师父。从上官寂说那三十六人死于女王花无念手下后,他的话,花清眠开始不相信了。如果花无念派人杀了上官寂,那她何必兴师动众将花清眠贬官去峪林川,暗里让她去查找上官寂的下落,这不是多此一举?姑母为人确有自己的考量,太过自私自利,可她待上官寂的心,却不是这般无情。师父失踪后,姑母每回提到师父,那副悲从中来的哀伤,绝不是装出来的。

    上官寂说:“这就是她的高明处了,要让你为她所用。”

    师父没有承认。

    年初时,花清眠从峪林川出,一路追查着师父的足迹,来到清溪镇,她所查到的线索是,师父在峪林川见过秦三忠后,消失在清溪镇。不久,上官寂去了淡雪妆楼,不吃花酒,却叫了一个姑娘弹奏一曲《思故人》。而后,有人重金派人出了一趟镖,去收三十六个被一剑封喉的尸体。眼下师父还活着,她的直觉告诉自己,那个出镖人,是师父。花清眠眉头紧锁,“我不懂,姑母为何对师父痛下杀手呢?”

    师父讲了一段过往,这倒是花清眠和君卿承所不知晓的。

    多年前,上官寂曾和女王花无念有过一段旧情,只是那时的花无念一心铺在权术上,最终选择了能住她登顶的丞相,放弃了上官寂。

    上官寂离开越州,回到家乡,隐居山林,娶了后来的妻子,李佩瑶。

    几年后,花无念王位坐稳,已得天下,又想起了曾经心中所爱来,她屈尊降贵来到山间,想与上官寂重修旧好时,发现上官寂已有佳人在怀。此时的花无念仍是那个权力欲念至上的人,她靠着自己举国无双的权利,拆散了上官寂和李佩瑶,将当时已是上官寂妻子的李佩瑶,指婚给了年近六十的老鳏夫县丞。又逼着上官寂回越州,许他高官厚禄。

    彼时的花无念,再不是上官寂曾经认识的那个人,她把王权全部为己所用,还以李佩瑶的性命要挟上官寂,最终上官寂舍了李佩瑶,远走越州。

    不过一年,待上官寂得了花无念的信任,可以自由出入越州时,他忙奔回家乡山间,那时,李佩瑶已被夫家虐待致死。

    上官寂说着:“这段往事,本已不想再提。毕竟我与你们师娘有过一段婚姻,我在浮屠寺,为她捐了一座佛塔,每年时常拜祭。不知花无念从何得知,偏觉得我有报复之心,必会阻挠她的子女再登王位,是以对我动了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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