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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福自己求命自己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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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清眠和司马十五一行两人,于城外扑了个空,没寻到君卿承就罢了,还错过了本来想逛的白日的市集。驾马再回到临漳楼时,天已将黑。

    圆月寒楼。入了夜的临漳,已尽现冬日之态。北风呼号,无边落木萧萧下。

    下了马的花清眠,随手将缰绳递给马厩的马童,身上层层叠叠十来层衣服,皆是仙衣飘然的薄衫,竟一点儿也不御寒。

    本已骑马冻得十分冷的她,一边朝着临漳楼内走去,一边还要顾忌着被风吹乱的发髻和衣裳。司马十五在身后跟上她,见姑娘似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跑了半日马,才记起来今日穿得很是漂亮的衣衫定是乱了,忙着手摆弄发饰,不由地一笑,这必是为了等主公的。她接了手,边走边帮花清眠整理珠簪,“姑娘,且慢点,十五娘来弄。”

    “他……会不会已经到了?”人已到了门口,花清眠忽然停下脚步,“十五娘,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丑?”

    “当然不丑,姑娘最美了,”司马十五打了帘子,请花清眠进去,“主上就算来,也不会来这楼里,姑娘大可放心先进来取暖。我去打探看看,我们楼主回来没。”

    临漳楼的窗户对着漳河,圆月一轮,高挂天边,虽是冬日,可因下元节有灯节日,这处瞧景色最好,户牖皆是开着的。掌柜见这穿着富贵的主仆二人来,忙抱了一个红泥小火炉到桌前,还取了汤婆子递给花清眠,“姑娘请好,万灯盛景马上就开始了。”

    花清眠谢过掌柜,就听窗外几声爆竹响,而后漳河之滨,千千万万灯盏竞相点亮。临漳楼里的高台上,有人敲了一下铜锣,念了一句:“酉时已到,掌灯!”

    丝竹管弦骤起,楼里演奏起了乐曲。

    灯已亮,可心上的人却不在。

    火烛燃起的灯盏所发出来的光芒,并不辉煌,可千万盏灯凑到一起,于夜空中闪烁,便多了一份熹熹离离的心境。那种心境,好似点燃了人心里的期盼,用这样灯火阑珊的景致,让人肯去相信来日的好,或有久别重逢的团聚,或有金榜题名的惊喜,或有花前月下的倾心。

    她的等人没有到,可看着明灭灯火,如霜明月,花清眠憧憬着,他总会来的。

    司马十五也被窗外风景所吸引,她站在花清眠身后半晌,待姑娘回过神来,才说:“楼主留信了,姑娘。”

    花清眠:“升升说了什么?”

    “她说遇到故人,让我们夜里去烟雨楼一聚,届时有人会将主上的消息传递过来。”

    花清眠的手,伸出窗外去,洁白的掌心向上,刚好月光撒在上面,她接了一手清辉,嘴角淡淡一笑,说着一个她几乎已经确定的事实,“百里逢集今夜应该不会来了。”

    “姑娘……”司马十五想去安慰她,可又不知如何张嘴。

    花清眠清清摇了摇头,“没关系,那我也等等他。总归这夜才刚刚开始。”

    司马十五叫掌柜牵来马车,扶着花清眠上了马车,将先前放在马车上的披风给她披上,又将汤婆子放到她手里,才坐上车,“姑娘,烟雨楼在山上。我们从这里出发,可以路过下元节夜里最热闹的街市,让马夫绕道过街那头等我们。我陪着姑娘转一转,然后我们走到拜月亭去赏月,之后再上马车去烟雨楼。”

    花清眠悠悠道了句:“好。”

    街市里,五颜六色的灯盏挂满街道两边,好似只要有一处能挂绳子,就必须将灯笼挑上去亮着。不消说两侧的各类店铺,连青石砖墙里冒出来的枝杈,都要被挂上大大小小的灯笼去。

    果如樊升升当日所讲,临漳的下元节,可比别国的上元节还要热闹呢。

    宵夜的小摊上冒着白烟,卖饮子的小贩叫喊着生意,花清眠看着充满烟火气的夜市,莞尔一笑。

    她好似很久很久没有这般静下来歇一歇了。

    她来到此间所遇到的人,逐个逐个从眼前滑过,有单纯极了却背叛她的朝颜,有无缘无故恨透她的花浅,有一直将她当棋子又当家人的姑母,有明明待她如兄长可却弃他而去的江寻易,有嘴硬心软的奈何神医,有看着黑心肠实则小女人的樊升升……

    不知怎么的,忽就陷入一种极悲伤又低落的情绪,不可自拔。直到司马十五提着一盏四角的素纸灯笼,唤醒了她,“姑娘?怎么了?”

    “没,没什么。”花清眠如梦初醒,人不能在失落的时候想太多,不然就很容易将自己至于一种悲伤的境地。她舒展了眉头,故意弯了弯唇角,让自己看起来开心一点,“这灯笼?”

    “姑娘拿着,”司马十五转身去摊位上取了砚台和毛笔,将毛笔递给花清眠,一手端着砚台,一手指着身边说:“此处圆月在天,漳水在地、月老祠在眼前,拜月亭在身后,画灯并对着月老祠许愿,姑娘便可以同所念之人长相厮守,再不分离。”

    河堤边上,有一排矮石墙,刚好及腰,许多人或坐在上头看花灯、水灯,或站在边上,画着灯笼。花清眠接过毛笔,靠在矮石墙上,笑着说:“十五娘将砚台放这里,你也去寻盏灯来,同我一起画。”

    “十五娘眼下过的生活,便是我从小梦寐以求的日子。再没别的想念了。”

    “去寻。”花清眠笑着命令道:“总归可以求些更好的。”

    司马十五听姑娘的话,又买来一盏,也拿了毛笔,胳膊杵在矮石墙上,半晌不知如何下笔。

    花清眠看着她,“十五娘在想什么?”

    司马十五低声叹了口气,“我是不是很无趣?好似神佛要予我个愿望,可我却不知求什么?”

    正在这时,一个戴着虎头帽的小娃娃,坐在爹爹脖颈上,手里拿着一个竹蜻蜓,在拟着蜻蜓的声音,说着:“嗡嗡!嗡嗡嗡!”说完,自顾自地咯咯笑了起来。

    花清眠看着司马十五一脸艳羡,指着那个小娃娃,对司马十五说:“你瞧,多幸福?十五娘也觉得,不是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司马十五连连点头,“谢谢姑娘提醒,我知道写什么了。”

    也是在这里,花清眠想到了自己该写什么,她提笔,一笔一划写尽祝福,也写尽心愿。

    待两人都写完,花清眠看着司马十五的灯笼,不禁笑了,只见那灯笼上写着:“愿世人皆有家可归,寒日有衣,饿时有饭。”花清眠笑道:“我们十五娘真是个实在又善良的姑娘,两厢比较,我竟是俗了。”

    司马十五望向花清眠的灯笼,上书五行,皆是四字:“高朋满座,躬逢胜饯,群贤毕至,少长咸集,万事胜意。”好像写了一些很是功成名就的画面,可拼在一处,她又不是很懂。便道:“姑娘哪里比我俗?明明是高深莫测,我都瞧不懂。”[1]

    花清眠捂嘴偷笑,“就是要让人瞧不懂,不然岂不是我的秘密,全被人瞧见了?”

    司马十五笑得如个孩童,指着河里飘着的河灯,问道:“姑娘可要将这灯笼放到水里么?”纸糊的灯笼,里面挂着一截蜡烛,若要放水里,需得在下面放上一个竹编的托盘。

    “不要,我要自己看会儿这灯笼。”花清眠仔细端详着,恨不得将那白纸黑字的灯笼瞧出花来。

    虽然司马十五没瞧明白姑娘写的是什么,可她晓得,一定是祝福主上的话,也不多问。她去灯笼摊上拿了一个竹托盘,跑到河边去放水灯。

    月高云淡,路人渐散。

    沿河的小酒馆里,花清眠和司马十五坐在漳水边上,看水里摇曳的花灯。

    司马十五将泥炉上的炭火换了两回,温酒器里的酒壶换了五六个。花清眠手里拿着酒盅,一杯一杯得吃着酒。

    未几,夜将近,云遮月影,雾迷楼台,很快就要下雪了。

    “姑娘,第六壶了。临漳的酒不同花月国的甜米酒,这里的酒都是高粱酒,后劲儿比较大,如今这里吹风,贪杯容易头疼的。”司马十五类似的话,已劝慰了好几遍。

    她晓得姑娘是等主上,等得心都凉了。想着至多让姑娘喝完这一壶,一定要架着她,去烟雨楼才是。

    “好……听……听十五娘的。”花清眠醉醺醺地说道,又冲着掌柜招手上酒。司马十五抬手欲拦,却被走来的一位玄衣紫貂裘的公子拦住了。她才要拱手施礼喊“主上”,就被来人抬手制止。

    百里逢集与嘴边比了个“嘘”,又冲司马十五指了指马车,示意让她过去等。

    “咦?酒呢?”花清眠发现掌柜没有送来,可又懒得回头,她整个人趴在桌子上,敲了两下桌板,看见上头落了些冰晶似的点点,自言自语:“这是霜么?还是雨?”

    “都不是。”百里逢集站在她身后说。

    醉着的花清眠全无知觉谁在同她对话,她有些困了,闭上眼睛,小声嘟囔着:“十五娘……我的神兽雨伞呢……”

    百里逢集笑着看她侧颜,被灯笼一照,睡眼惺忪,乖巧得有趣,“没带。”

    起先的流霰慢慢凝结成雪,越来越大,片片飘落。

    花清眠长吁了一口气,枕着胳膊,小声地自言自语:“算了……总归胭脂也花了,云鬓也乱了,罗裙下摆也污浊了,不好看了……”

    “好看。”百里逢集边解着身上披着的紫貂裘,边说。

    “哼……”醉着的花清眠很是不屑,“卖灯笼的老翁都回家了,怎么还不来……”

    紫貂裘盖在姑娘后背,百里逢集一袭玄衣,磊落如松。

    花清眠感觉身后覆来了温暖,没来由地生气,抬手将紫貂裘推到地上,喊了一句:“谁啊?”

    百里逢集弯腰去捡,“生气了?”

    “你啊……嘻嘻嘻……”花清眠这才清醒了一分,她似乎没力气得很,只将胳膊上的头,挪动了几分,瞟了百里逢集一眼,醉着笑出声来:“百里逢集,我没有生气。”

    “没生气醉成这幅样子?”百里逢集捡起紫貂裘,又给她披上。

    “不穿,不穿!我今日这身衣服好看,要给百里逢集看的,不要裹起来。”

    “我瞧见了,好看,眠眠是这世间最好看的女子。”百里逢集哄着她,“那可以穿上了么?”

    “不要。”花清眠一听百里逢集的声音,呜呜地哭了起来。

    百里逢集站在她身边,贴在她靠着桌的胳膊边,轻拍着她后背,“怎么了?等了太久,伤心了?”

    即便眼下花清眠醉得很了,她心底也清楚地知道,他日百里逢集会登帝,于她,以后全是这样孤独等待的日夜。而更残酷的现实是,如果自己选择了百里逢集,大抵余生都会如此。

    “不是……呜呜呜呜……”花清眠抽泣得身子一抖一抖的,起身抱住了百里逢集的腰,“百里逢集命里没有我,我舍不得离开他……”

    “怎么命里没有你?”百里逢集见她哭得跟个小猫似的,顺手拉着她胳膊,引着她将自己圈紧些,嘴角满是笑意,“百里逢集的心里,可只有你啊。”

    “不是。百里逢集会遇到‘万紫千红’的姑娘们,赵婉儿、秦紫、沈千繁、阮红玉,还有什么‘五彩斑斓’……能遇见八个妻妾呢。最后功成名就,妻妾成群,子孙满堂。不对……然后应该是回到花月国,杀了我……然后……然后”花清眠边说边哭,已开始嚎啕大哭,眼泪如决堤之水,全都蹭到百里逢集身上。

    她哭得声嘶力竭,半晌才将后半句说完,“然后就跟我再没有关系了。”

    玄衣公子的眉头皱了皱,她怎么总是有这些个奇奇怪怪的想法,好似开了天眼,知晓他的命运一样。而且这八个妻妾的事情,她或真或假说了许多次。此前以为是因为喜欢得紧,所以才这番说。可喝多酒了,又这么认真地数起两人此前遇到过的各个女子来,他不禁生疑,“为什么?”

    “不是说了?你命里没有我啊……”

    “哪个江湖术士算的命?”百里逢集想,大抵是这么一种可能?他无比肯定地说:“算得不准,也不对。”

    “啧……不是算命啊……是写的啊!”花清眠想了想,只是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之前看的那本书的作者是谁,就说:“不记得是谁写的了。”

    看来是江湖术士算了命,还给了卦象的批文。百里逢集想着,横竖得绝了她这样胡思乱想的心去:“那我来改命吧,福自己求,命自己写。”

    “哦……那,那你怎么改?”

    “我一生就只要你一个。”百里逢集将人往自己身上拢了拢,望着天空飘着的雪花,畅想着:“你若是喜欢,我们就要一个小娃娃,像你就行。”

    又说:“看你喜欢,生两个也可以……然后寻一处眠眠喜欢的地方安家,我陪着你,花间清酒,薄雪煎茶,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

    他的声音低沉又好听,似落雪簌簌,似润物春雨,花清眠不由地仰头望着他。

    她坐在长凳上,抱着站着的百里逢集,只能瞧见他微微凸起的喉结和极好看的下颌线。她不满足,就抱着他的腰作为倚靠,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好似仰头就不需要那么使劲儿了。

    要是再踮起脚尖来,是不是就可以看见那张极好看又俊逸的脸呢,她如是想,就点起了脚尖。

    再看见百里逢集的脸时,醉着的姑娘笑了,“太喜欢了……”说完,就冲着那两片看似凉薄的嘴唇,吻了上去。

    她晓得,凉薄是假象,那里最是暖,也最是甜。

    “唔……”百里逢集双手钳住她的胳膊,将贴在自己身上的人剥开,“这是做什么?”

    花清眠半眯着眼睛,伸着手指点着百里逢集的脸颊,笑嘻嘻地说:“睡了你,再跑掉,不负责任就行。”

    原本那张带着笑又出尘绝绝的脸,忽然变了颜色,剑眉星目都怒地挑起,嘴角恨恨地说:“花清眠!你敢试试?”

    “哼……”花清眠轻蔑一笑,“你想得美。”

    “……”百里逢集又恼又想笑,一向霸气的花大将军,怎么就喝成了这副鬼样子!他无奈松开了花清眠,让她倚着桌案一会儿,自己转身蹲了下来,背对着她,说:“上来,我背你。”

    花清眠醉得根本站不稳,人一歪,就趴在了他背上。百里逢集将人背起来,一手扶着她腿,一手取了桌上的灯笼。

    他怕摇晃的时候点着了灯笼外的素纸,就吹灭了烛火,递给花清眠,故意哄骗她,“眠眠,听话,攥住这个灯笼,逢集哥哥就一直背着你,好不好?”

    “胡说八道!逢集就是逢集,哪里来的哥哥……”花清眠趴在他背上,教训道。她两个胳膊落在他胸前,过了一会儿,才说:“那灯笼是许愿的,要丢在水里。”

    “月亮都落了,许过愿了,这个素纸灯笼留给我。”百里逢集将灯笼杆塞到她手里,“攥紧了。”

    这话百里逢集说了两遍,一定很重要。花清眠很听话地两个手都攥住了灯杆,正好连人带灯一起圈在百里逢集脖子上,嘴上还恼着他让自己等了很久,“跟你又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百里逢集背着她往马车走去,边走边说:“上面写了,逢集,万事胜意。”

    被戳破的姑娘已经困得不行,她只“哦”了一声。

    “怎么不说话了?同我讲讲这写的是些什么?”百里逢集侧头看上身上的人,走了两步,又唤:“眠眠?”

    下元节夜,漳水之滨,月亭之前,玄衣公子背着他的姑娘,走在风雪中。

    如席雪花,片片吹落在两人周遭,公子无声一笑,他的姑娘,睡着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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