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无赖之人合该一双
月落日未出时，幽蓝的天光下，山间白雪皑皑。
山腰上探出半个身子的烟雨楼，也被大雪埋了半截，只露出些窗棂木阁的轮廓来。
本该是人人美梦黄粱时，可偏有一层楼上，冒出了薄烟几缕，与山间残雪枯枝为伴。有人于夜晨相交之际，在屋里烹茶。似蜂房各处开户牖，处处煮茶一藤枝。
烟雨楼里，玄衣公子坐在窗边瞧着落雪烹茶。不远处裘皮裹着的帐幔里，华服锦衫的姑娘醉眠初醒。
花清眠头疼欲裂，揉了揉额头，以手去推帐幔，四五层薄纱推到底，后头居然还有一层裘皮。她觉得浑身乏力，松开了手，喊了一句：“十五娘，我头疼。”
百里逢集起身，走到床前，将灰花的裘皮抬起，掩到黄铜的帐钩上，透过层层倩纱帐幔，看见里面峨眉微蹙的神女。神女在朦胧纱内，近在咫尺，瞧着又遥不可及。他不愿将她藏得离自己远了，仿佛这几层纱，就委屈了她，也委屈了自己一般。公子修长的指尖，落在纱上，迅速地一层一层拨开幔帐，笑道：“仙女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贬落人间了。可如何是好呢？”
“百里逢集？”花清眠满脸惊喜之色，都来不及下床，跪着就起身，颇有些解冻，“你真的来了？我以为方才与你说话，那是在我梦里。”
百里逢集将纱帐层层叠起，也挂到铜钩子上，他侧身，坐在床沿，抬手捏了两下花清眠的脸颊，轻之又轻，“如今呢，可醒了？”
花清眠细细地打量着百里逢集，也抬手，学着他的样子，在他脸颊上捏了捏，不知为何，这个动作，让人心里油生欢喜。她笑涔涔地问：“我在哪？”
“烟雨楼。”百里逢集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将身边铜架子上的水盆里的帕子拿出来，拧干，给花清眠擦脸。
他只擦到了一下，花清眠往后一躲，自己接过了帕子，又擦了两下，说：“我没有发烧，不必擦这个。”
“你喝多了，一直在出汗。我怕你受凉。”百里逢集接过帕子，又扔到水盆里。
“哦，一不小心喝多了。”花清眠顺势坐下来，与百里逢集面对面。
“哦，想赖账么？”百里逢集问。
“赖账？赖什么？”花清眠反问。
“方才你主动吻我了。”
从前又不是没吻过，又不是吻得少了。花清眠不甚在意，只“哦”了一句。
百里逢集瞧出了她的漫不经心，便要好生同她强调一番，“你说过什么，可还记得么？”
“不，不记得。”花清眠有些心虚。她有些印象，自己在梦里，好似轻薄了一位俊俏公子。可到底是怎么轻薄的，她实在想不起来。看着百里逢集这一副质问的样子，那不消猜了，她轻薄的人必是他百里公子。
她觉得喉咙有些干哑，不禁咽了一下口水，又轻咳两声，以掩盖这样的紧张。
“说要睡了我，再对我始乱终弃。”百里逢集说这句话时，面上无比淡定，如在说着“清风明月无人管”一般神色淡然。
花清眠的手不知所措地落在裙摆上，紧张地看向别处，嘴上分毫不让，一副自己很是有道理的样子，道：“那肯定是喝多了。”
百里逢集看见花清眠脸颊绯红，显然是害羞了，怕是自己再说下去，她耳垂都要烫起来。于是压着笑意，脸上仍是一本正经模样，“可我当真了。”
“你要怎么当真？”花清眠觉得今日的百里逢集说话怪怪的。
“睡可以，”百里逢集看着花清眠的眼睛，眼神无比坚定，一字一顿地吐露着：“但是不许跑。”
真没想到，人喝多了，可以无法无天到这个地步。花清眠深深地怀疑自己的酒品，甚至于人品。她该如何逃过眼下尴尬的局面呢？她抬头看着百里逢集清澈的眼眸，忽然就想起，自己应该保护他，烟雨楼还在临漳。百里逢集在临漳出现，其实是十分危险的。她敛起裙摆，慌忙想要下床去寻鞋子，一副紧张模样，说道：“别闹了，我们赶紧回营帐吧！你在这里，很不安全！”
百里逢集拉住她欲起身的胳膊：“等一等。”
“等什么？”花清眠不解，还未来得及反应，自己的胳膊就被百里逢集一带，整个人落在他怀里，坐在他腿上。极暧昧的动作，可又极温暖的怀抱。百里逢集双手搂住花清眠，下巴抵在她肩上，蹭了蹭，道：“樊升升遇到的谢遇，是个细作。眼下正在这楼里被审呢，我要看看他知晓多少，都同谁说了什么。”
“这楼里，都是你的人？”花清眠问。
百里逢集“嗯”了一声，“放心，周围都是。这里安全得很。”
花清眠想着自己醉酒时说的话，仍在害羞，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她试着挣脱开百里逢集的怀抱，“那松开我，我不走了就是。”
“听说你今日遇见百里幕一了？”百里逢集问。
“嗯，是遇到了。”可遇到之后差点被非礼的事，花清眠没有说。她想着自己又没被讨了便宜去，就不想让百里逢集为自己担心。
“然后呢？”花清眠今日一整天的所见所闻，皆有人一字不落地告予他知晓。他想看看，花清眠要如何说。
“没有然后了。我记得他是你堂兄，就躲开了。”
“听说他扯你胳膊了。”见她不肯说，百里逢集只好问道：“扯了哪里？”
“这里。”花清眠指了指自己的胳膊。
百里逢集低头，在那处吻了一下，他仰头问：“还有哪？”
花清眠不觉身上一颤，“……没有了。”
“百里幕一同你说了什么？”明显，百里逢集脸色不大好看。
花清眠觉得自己如被拷问，他这是吃醋了？她不明白，百里逢集这有什么好醋的。不过就是遇到个浪荡子，还被她教训了，他吃哪门子的醋。她没好气地说：“夸我漂亮。”
百里逢集的醋意就差写到脸上，那双剑眉星目一挑，“给他瞧见了？”
这不是废话？她一日走在临漳的街上，不晓得被多少人瞧见了去。花清眠蹙了眉头，怒目看他，“那肯定是瞧见了。”
“瞧见哪了？”
“都……”花清眠想，他这样好似自己红杏出墙了一样，自己凭什么要答他。就厉声问：“你想干嘛？”
百里逢集看着她那双樱红薄唇，贴了上去，吻了两下，才低声轻叹了一句：“瞧过的地方，都亲一遍。”
“你……”这话让人听着又好气，又好笑。花清眠被他一欺，整个人落在软枕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赖？”
“眠眠，好没道理。”百里逢集的手落在她腰间，“中午我歇息时，我们在营帐里，不是你情我不愿？夜里望月亭下，不是你说，要睡了我再跑？如今你情我也愿，我们两厢说好，只要你不跑，怎么都成。如此，怎么成了我无赖？”
他说的都对，眼下是自己要耍无赖了。这样的场景，她曾偷偷在梦里想过无数回，却只是想而已，真到了做好准备要做那事时，她觉得害怕又胆怯。她心里恼着，夜里不该吃那么多酒，信口胡诌就罢了，还使得自己头昏脑涨的。此刻被逢集这般亲昵着，她觉得自己有些神志不清，讨饶似的说，“是……是眠眠无赖了，行不行？”
“听不到。”百里逢集打算自己要装无赖到底，他吻着心尖尖上的人，怎么能说放开就放开呢。
他的唇舌撬开了她的唇齿，带着如兵临城下的豪情壮志，他想要她的城，想要她的心，更想，得到她的人。
花清眠又害怕又紧张，嘴上承着他的吻，手上不知该放在何处，抓着百里逢集的乱游走的手，指甲嵌入他皮肤里。百里逢集觉得手背一疼，大掌一扯，将两只手攥在一处，反剪到她身后。又怕她被自己的手硌得不舒服，便将双手推到她头上，“别动，不会叫你吃苦头的。”
他又咬又亲，虽百般疼惜，可哪个受得住这般撩拨。花清眠抽出一只手去推他，百里逢集原先抚游在各处的那只手，极自然地捉住她逃掉的那一只，十指相交地扣在软绵绵的衾被里。
那姑娘眼尾发红，沁出泪花来，说不好是颤抖还是抽搐，玄衣公子察觉到这个变化，不由一愣。他吮着的唇也停了下来，恼了自己似的，低唤了一声，“眠眠。”
一滴泪从花清眠眼角滑落，她察觉到了百里逢集的停顿，一双多情目，似蹙非蹙地望着身上人。
百里逢集觉得自己还是欺负人了，他不该，就起身欲离去。他的手松开花清眠，只一刹，花清眠感知了他要走的心，双手一伸，揽住了他的脖颈，勾到自己身前来，“别走。”
“你不怕？”
花清眠垂眸，不敢看他，害羞地摇了摇头。
“可你……流泪了。”
“那是……喜欢。”花清眠说。
“喜欢……”百里逢集念了一遍，又咂摸着这两个字的含义。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理解错了。他试着低头，一点一点地靠近花清眠，想再去尝试一回，将方才没有得到的香泽再赏一遍。
花清眠觉得百里逢集如一只撩人的小猫，用又慢又毛绒绒的爪子，挠得人心乱，还蹭来蹭去，蹭得她心里痒痒的。她手上用了些力气，将百里逢集的脖颈使劲朝下拉了一些，而后她试探着，仰头，吻了上去。
所以，自己理解的“喜欢”和眠眠嘴里的“喜欢”是一个意思，百里逢集尝到了唇齿间微甜的那一刻，掌握了主动权，他翻身而上，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