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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约法一章气恼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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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黑莲妖月

    十月十五,下元节。

    花清眠醒来,翻身去看时,已寻不见百里逢集。不消说,定是一早就被鬼书生一干人等喊走了。

    前些时日,两人夜夜同床共枕,可仍坚持着男女大防,同睡同卧,却未曾同寝。最后一层窗户纸,没人戳破,两人都默默守护着曾经说过的誓言,待百里逢集大仇得报,必会全他心思。

    只是两人都忍得难捱,索性这几日,两人各拥一床被子,夜里尽量不碰到彼此。原因无他,花清眠想着百里逢集要复仇,眼下是集结兵力、谋划的重要时候,不能误事。百里逢集想着,现在的自己,名分都给不了她,自是不能草草要了她的清白。

    早前让樊升升去买的衣裳、发簪、胭脂水粉,一直装在一个大的妆奁匣里,到了下元节的正日子,花清眠才打开看。

    起先,她觉得不过是几身衣裳,不过是几件首饰,怎么还能难倒人呢?可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后,她将层层衣衫摆在长案上,惆怅地叹息了一声。

    “十五娘!”花清眠于帐中喊了一句,司马十五闻声而至,“姑娘,十五在。”

    花清眠看着那堆极是好看,却又繁复得不成样子的衣衫钗环,揉了揉额头,“升升给我买的衣衫,瞧着是衣衫没错,可我怎么穿不明白?”

    司马十五笑了笑,将手里的剑放到床沿边靠着,将衣衫全部拆分,从新组合后又平整铺好,才说:“姑娘,这本是三套衣裳。升升姑娘许是在一家店里买的,那掌柜是个心细的人,从内到外,把三套衣裳一层一层摆到了一起。这样,内里的衣衫都藏起来,也免得跌落。外面的衣衫,以防止打了褶子,不好看。你瞧,小衣、小抹都放到一处了,是以,就显得层层叠叠,眼花缭乱了些。”

    她指着衣衫问:“姑娘瞧瞧,今日穿哪身?我来侍奉姑娘更衣。”

    “蓝色的。”花清眠说。一套蓝色、一套粉紫色、一套鹅黄色,蓝色惯是她爱穿的。

    司马十五笑了笑,“姑娘你看,明显这套粉紫色的衣衫最是隆重,另外两套较之,更似精致的常服。”她从妆奁里,选了几支簪子,拿出一副珍珠璎珞,“这些首饰是配这套衣衫的。姑娘本就是顶漂亮的人,今日穿上这些,定是临漳城里最美的人,主上也会喜欢。”

    “那就听十五娘的。”花清眠总觉得,离去之期不远,她希望自己可以尽可能地让百里逢集开心一些,哪怕是让他记住自己很美丽的样子呢。

    营帐之内,蝴蝶玉骨上系了绣了菡萏紫花的小抹,丝带交叉于千丝结,绑到后腰。亵衣亦是一套,齐整穿上。而后,是杏花粉的上襦和单裙;交领的花纹单衣外,是广袖长衫;打褶花边的半臂穿在广袖之外,飘飘然如洛神之衣。

    司马十五抖了抖绣花腰头、蝴蝶盘金绣的百迭裙,为花清眠系上,将佩带展露在身前,更显得层层叠叠飘飘然然。

    又寻来放到裙正面的蔽膝和腰间璎珞系在上头。不算披帛,这一身就已经有十件,花清眠算是见识到了临漳的能工巧匠,真是无所不用其精,越发对今夜的下元花灯节充满期待。

    一个时辰后,司马十五将最后一根凤簪插到花清眠头上,“姑娘快看看!仙女下凡,不外乎如是了。”

    铜镜里,花清眠看着里面的自己,竟不大相信,镜中之人的妆面极是恬淡雅致,与此前自己那副英气样貌相去甚远,她不由地感叹,“十五娘的手可正巧,半分不似我自己了。”

    “是我们姑娘漂亮。”司马十五一边给她挂上披帛,一边说:“十五娘见过很多人的,如姑娘这样能文能武,还生得极美的,是独一份。”

    “嘴可真甜!”花清眠笑道。又问:“什么时辰了?百里逢集怎么还不回来?”

    “主上一早出门的时候就嘱咐了,说让你千万等他,横竖他会与你同去的。”

    “他……去临漳,安全么?”花清眠明明很是期待和百里逢集同游临漳。临门一脚,她却生了顾忌,退缩了。

    “姑娘且放心,摘星阁的人,来的都是武功一等一的好手,更不用说浮生酒肆那边的人了,哪个不是从江湖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保护主上安全这事,你最是不必担心。”

    说话间,营帐的门帘被人打起,外头的日光洒进来,已近正午。

    来人逆着光,唤了句:“眠眠。”

    司马十五忙拱手一拜,退出营帐。

    花清眠应声而起,款款站于镜前,笑语盈盈:“逢集。”

    原本话到嘴边的百里逢集,在看见美如仙子的花清眠时,将话咽了回去,他细细打量着花清眠,嘴角微微含笑:“谁家的姑娘,生得如此娇艳欲滴,叫人见之难忘?”

    百里逢集说起轻浮话来,明艳绝绝的脸上自带一股风流韵味,只让人觉得心上一颤,花清眠有些害羞,抿着唇,“你家的呀。”

    他手上一紧,捏住了她的指节,摩挲在掌心,“我……”他停顿片刻,“眠眠今日真美。”

    “你方才有话要说,没说完。”花清眠只看着他的眼神,便能感受到他有未尽之言。

    百里逢集拉住了她的手腕,将人拥在怀里,唇贴在她耳边,亲了一下,“是有。可是,见了你,便不想说了。”

    “你本来中午借着午膳的间歇,跑过来看我,是要同我说,你下午不能陪我去临漳了,夜里也看不得下元节的。”花清眠靠在百里逢集肩膀,蹭了蹭,选了个舒适的地方靠着。手抚摸在他背脊,将他没说的话,细细猜来。又缓缓说道:“逢集想陪着眠眠过下元节的,我知晓。”

    “我要说的话,尽数让你说了,你让我说什么?”百里逢集笑了。

    失落,定是有的。百里逢集的缘由,花清眠最懂,她自是不会在这事上烦他,就仰头贴了贴他下颌,“没关系,眠眠等着逢集,我们以后会在一起很久的,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嗯,有妻如此,夫复何求?”百里逢集说:“我倒是希望你哭一哭,闹一闹,让我哄上一哄才好。”

    “哦。”花清眠将这声“哦”尾音拉得长长的,佯装生气模样,“那我气了。本就是你来招惹我的,说是下元节要与我一齐过,可如今,也是你来毁了这约定,说不能与我同去的。给了我希望的是你,毁了我希望的也是你。坏人……”

    “再唤一声。”百里逢集听着她说着气恼话,不知怎么就动了情,只低声在她耳畔,“再说一句,我好哄你。”

    “坏人?”花清眠不懂,再唤什么。只是下一瞬,一只作乱的手,游在她身上,混着耳畔的丝丝湿热之气,让她忽觉身上一颤,“坏人……”这句,她唤得由衷。

    她试图挣脱开他的钳制,“逢集……不要……你不是还有事忙?只是……过来午膳?”

    “嗯……确实饿得狠了。”百里逢集拥着怀中美人,攫取了她唇上的胭脂。他吻着心上人,解着相思苦。一路吻至床边,边吻边说:“相思之苦,也是饥饿。”

    “我的胭脂膏子会花的。”花清眠还惦记着方才那妆面。

    “已经被我吃尽了。”百里逢集又撬开她唇舌,吮吸着她的唇,恨不得将她吞了。这些时日,他隐得太过,眼下竟没由来被她勾了魂魄去,“你等等我……”

    “等什么?”

    “等我吻够了,再哄你……”

    花清眠伸手去推百里逢集压下的肩膀,躲开了他如狂风暴雨般的吻,“别闹,我还要出门呢。”

    百里逢集不管不顾,直到将人欺得狠了,吻得深了,眼角都起了红晕,眼中含泪,才抬指揉了揉她眼尾,“我……我不吻了……”

    花清眠又气又恼,她翻身骑在百里逢集身上,指着乱了的衣衫说:“这身衣服里里外外十件套呢,如今尽数乱了!方才十五娘帮我穿了许久,才捋齐整的!”

    躺在床上的百里逢集,伸手去抚平她交领的衣襟,捻着布料,“是逢集唐突了,我知错了。”

    花清眠伸手去打他手掌,“这是知错的样子?”

    百里逢集才松了手,懒洋洋靠在枕头上,看着眼前人,“我要哄你了。”

    “旁的男人要哄女人,哪有明白说出来的?”花清眠揶揄道。

    “是啊,旁的男人要哄女人,这回该滚在被褥里卧鸳鸯,谁像我这般,还要让你骑我头上!”百里逢集笑道。

    花清眠羞得脸通红,抬脚就要下地,一把被百里逢集双手揽在腰上,又拉回床间。她倒在被褥上,他侧身转过去,在她脸上印了一吻,“逢集知错了,不该言而无信。今日定会与你过下元节,只是晚些去寻你,可好?”

    “好。”花清眠毫不迟疑。

    “都不矜持一下?”百里逢集打趣道。

    “我想你,便是想你。喜欢你就是喜欢你。为什么要矜持?”花清眠说:“我本以为你定是不能去的。如今你说,不是不去,只是晚些去寻我,我高兴都来不及,不赶紧应下,还矜持什么呢?”

    “是,我就喜欢你这样。以后也都如此。”百里逢集说。

    “什么样?”花清眠要问明白。

    “喜欢我,直白又坦荡。让我觉得,被眠眠喜欢,何其幸运。只要想到你喜欢我,你心里有我,随时随地,都能笑出声来。”百里逢集看着花清眠说。

    花清眠笑了,“我可没说喜欢你。这些都是你自己寻思的。”

    “那我喜欢你。”百里逢集认真地说:“想要努力快一点,将这里的事情有了了结,然后早早把你娶回家的那种喜欢。”

    花清眠抬手摸了摸百里逢集的脸,“事缓则圆。你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眠眠一直等你,任何事,不必考量我。”

    百里逢集摇摇头,“不是考量你,是逢集,需要眠眠呀。”

    花清眠听不得百里逢集说情话,每回他笑着说,她会觉得感动,他平淡又轻叹地说,她便觉眼眶湿润。她抿了抿嘴,忽然红晕爬上脸颊,“逢集,是不是你还可以歇息一阵?”

    “嗯,我同鬼书生说,要陪你待一阵,让他们中午也小憩一会儿。”百里逢集看着花清眠绯红都爬到脖子上,“你怎么……”话音还未落,就见眼前极美的姑娘,手落在上襦和百迭裙之间的系带上。百里逢集忙拦住了她的手,“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知道,你想要。”花清眠在被他吻着的时候,已经感觉到了他身上的变化。

    “可是,不行。”百里逢集斩钉截铁地说:“我能活着走出越州,一切都因为你。我不能这样待你。”

    “所以,你只是因为感恩么?”花清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脱口而出这一句。许是被拒绝的心上酸涩,让人失了公正的判别。百里逢集对她,只是感恩么?她比谁都清楚,不是。他恨不能将待她的喜欢,写到脸上。可自己,偏要问出伤他的话来。

    “感恩你救了我的命?”百里逢集一脸欲笑不笑,他晓得眠眠是恼了,在说气话。就伸手将她没解开、长长落在裙摆的腰饰上的长佩带,又沿着她的腰身,严严实实围了一圈,将佩带的两头结实绑了两个扣。百里逢集不再说话,只做完这一通动作,冷眼看着花清眠。这是他的答案,也是他的态度。

    “百里逢集!”花清眠气得咬牙切齿,自己衣衫还没解呢,他就又把自己裹严实了。“爱要不要!”花清眠迈开大步,跳下床去,“过了这个村,也就没这个店了。夜里可别再跑我被窝里蹭去!”

    百里逢集忙从床上惊起,鞋都来不及穿,追上了花清眠,一把将人扯到自己怀里,“真恼了?”

    “松开!”花清眠使劲儿挣脱。

    百里逢集将人抱得紧紧地,“我中午过来与你作别,就这么一会子功夫,我把你给睡了?我还是人么?日后你想起来,我为了自己一时情急,一己私欲,这么随便就将你……这样的人,你可还会喜欢?”

    “我知道,你松开。”花清眠觉得用了浑身力气,都逃不开百里逢集的怀抱,知道他是将自己放在心尖上,才说的这番。其实百里逢集说完这话,她也就散气了。就想着方才两人,都是动了情,才闹了这事,她先作罢,也就过去了。

    “不松,”百里逢集说:“我松开你,你就出了这营帐的门,此去临漳大半日,都要气恼着我,你玩也不开心,酒肉也吃不香。我也会一直惦念你,三叔、鬼书生他们说的话,我便会一句也听不进去,整个下午都荒废了。那何如一早就与你同去呢?”

    花清眠这才想起来,百里逢集远比自己要执拗地多,就拍了拍他困在自己腰上的手,“好,那我不恼了。你松开,我去临漳,你去与他们商议要事,我们彼此都好好的。”

    “眠眠,”百里逢集松开些怀抱,让两人彼此能清楚瞧见对方的脸,才说:“从今往后,我再会不让你在气恼我的时候,离开我身边。”

    他的掌心抚摸着花清眠的脸颊,“上次在秋风镇,还没有将你哄回来,就提前去良州的事,是我最最后悔的事情。本来就是该我先低头,将你哄回来就好。可偏那时犯了傻,恼着。没想到,这一恼,再见面就是半月之后。我知道,是老天在惩罚我,明明该疼你,爱你,偏要与你置气,那活该罚我,将你带得离我远远的,只让我心里难受至极,又寻不到舒缓的法子。”

    “那时候,我到了良州之后,每日都盼你来。也是那时,我就发誓,再不同你有误会,再不同你有争执。即便事出有因,实在做不到,也绝对不会在你生气的时候,放你走。”

    “十五娘!”花清眠心软了,对着帐外喊了一句。

    “除非你不恼了,否则我绝对不会放你走的。”百里逢集以为她还要走,索性就松开手来,静静同她说着自己的道理。也摆明他的想法,若是她要走,大不了他就一路跟着她,直到将她哄回来为止。

    “姑娘,我在呢。”外面的司马十五应和着。

    “传饭吧。”花清眠看着百里逢集说:“我饿了。”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都听进去了,也恰好,都点在她心坎上。花清眠也记得那回生气时、又瞧不见他的那种难捱,她那时也想着,若有下次见面,再也不会气恼着离开他了。

    “约法一章,绝不在你生气的时候放你走。”百里逢集同她确定着,满眼都是乞求,“我是希望,不论你多恼我,也别在生气的时候,放下逢集,好不好?”

    花清眠眼睛里湿湿的,仰头看着百里逢集,“那你也要记得,不论如何,也不要在眠眠生气的时候,放开她。”

    “好,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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