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非池中物是榻上人
花清眠回到百里逢集营帐时,里头亮着灯,显然百里逢集已经回了寝帐。
应该是结束休息的时候才对,可里面仍是传来人语声,花清眠忙躲到了营帐后面去。她无意去听墙角,奈何自己的耳力极聪。
就听里面除了百里逢集,有两个人,一老一少,老些的人说话端着长辈架子,应是他叔父辈的,少的那个公子唤百里逢集堂兄,是他晚辈的弟弟无疑。
“逢集,旁人说你在花月国受了委屈,可是真的?”老者说的话,很是隐晦。
百里逢集答到:“叔父多虑了,那花大将军待我如上宾,委屈?半点未曾有过。”
“堂兄莫要再替那妖妇遮掩了!北境三国,谁人不知那妖妇是个黑心肠的毒妇,她——”
“百里幕一。”百里逢集打断了他,声音冷静又克制,说出来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花清眠是我恩人,救命的恩人。最好不要让我再听到这样的话。”
“堂兄!”百里幕一被他爹爹百里赠拉住胳膊,百里赠厉声批道:“不可对兄长无理!”又说:“那逢集早些歇息吧,今日所托之事,我心里了然。你且放手去做,我定会撑你,在临漳给你方便。”
百里逢集谢过叔父百里赠,送走一老一少,才绕过营帐去,“偷听的小娘子呢?怎么还不出来?”
花清眠从营帐后端着药走了出来,“我可不是什么小娘子,是妖妇,是毒妇!”
百里逢集一只手接过她手里的药罐子,另一只手将她两只手握在一处,“冷不冷?”
“妖妇那么毒,怎么会冷呢?”
百里逢集笑了,“恼了?快进里面去,我好生哄哄你。”
好在汤药还暖,花清眠倒了一碗,递给百里逢集,盯着他喝。百里逢集一口灌了,说:“好苦,要糖瓜吃。”
花清眠从瓷瓶里取了糖瓜放到他唇边,百里逢集轻轻摇头,拇指揉在她唇上,“喂我。”
花清眠记得奈何神医的话,自是不会去拱他的火,“不要。”捏着百里逢集下巴,将糖瓜塞到他嘴里。
百里逢集将她两手捧在一起,“同我在一起,以后的闲言碎语只会更多,切莫上心,那些都不重要。”
“我很不开心。”花清眠自没将那些话放在心上,却扮作一脸凝重模样,逗他道:“为什么不是妖女?而是妖妇?”
百里逢集被她逗笑,将人拢到自己腿上,抱在怀里,“世人皆知我是你的面首,你可是给我穿了喜服入的你花大将军府,自然是成过婚,是妖妇。”
花清眠觉得身上一热,他的手已经落在她背脊上,忙说:“妖妇就妖妇吧!比妖女听起来还道行深一点呢。”她起身就要跑:“时候不早了,睡吧!”
可腰上一横,就被一只手臂拦腰圈回原地,“跑哪去?”
“我去隔壁那个小营帐睡!”
“不许。”百里逢集强调着:“此前我出营帐时,不是说还有话没聊完?”
“明日再聊也是一样的。”
百里逢集发现花清眠摆明就是不想同他睡在一个屋檐下,只差说出来了,就问:“怎么之前我们可以夜夜住在一个房间,如今就不行了?”
“你说为什么不行?”花清眠反问。
百里逢集松开她,摆出一副不讲理的样子,“好,你去哪里睡,我便跟着你到哪里睡。”
花清眠无奈,只好四下张望,将药碗盛满了水,摆到床中间,“可以睡一处,但不许过线。”
“你夜里若是不老实,水洒了怎么办?”百里逢集看着她。
“为什么是我不老实,不是你?”
“好,我不老实也是一样,水洒了可没被子盖了。”百里逢集狡黠一笑,从长案上拿了一对黄铜的镇尺,摆在床中间,拿走了那碗水,“放这个镇尺吧,你摸一下,很凉。夜里一碰便知,自是不会越界了。”
花清眠摸了一下,长长方方的一块实心黄铜,又硬又凉,确实很难忽略,便翻身,入了床里。
帐里只燃了一个蜡烛,光亮不大,两人都没有熄灭的意思,就和着衣衫,各自平躺在床上,说着话。
其实花清眠也有话同百里逢集说,那夜里她看着百里逢集经历生死,才发现自己对他的喜欢,是完全超出自己先前以为的程度。她不应该也没有必要遮掩着自己的喜爱和顾虑,就先开了口:“逢集,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原本可以遇到八个女人,改变你一生的轨迹,可你因为我,都放弃了,你周遭的事情都乱了,你不后悔么?”
这些个“如果”,百里逢集不爱听,“那我问你,若是江寻易喜欢你,你师兄师弟都喜欢你。靠着他们的扶持,可以成为花月国女王。可因为我的出现,你都放弃了,你不后悔么?”
花清眠躺在枕头上,侧头看他:“不会。”
百里逢集也侧头看她,“我也不会。”
花清眠:“可那是因为我一点儿也不想当女王。”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想遇到八个女人呢?”
花清眠觉得自己又被他说服了,淡淡一笑,只好说:“百里逢集,你非池中物。”
那又怎么样,百里逢集不喜欢她总是一副拒他于千里之外、耽搁了他的模样,“是不是池中物,也不是和你在一起就能耽误的。我只问你,还抛下我么?”
“我没有抛下你啊。”
“那夜沈家庄外,我站在马车上面寻你,雨里黑压压一片,连树和人都瞧不见,我那时很害怕。”百里逢集淡淡地说着:“我那时心里只一个声音,眠眠是不是又抛下我了?”
“直到我看见了你撑着那把我送你的伞,我就告诉我自己,眠眠在等我。我忽然觉得,无论以后路多难走,会受多少苦,好似都不可怕了。”百里逢集问:“我这么说,你可懂么?”
花清眠越过黄铜镇尺,抬起手指,勾住了他的尾指,“你若不离,我必不弃。”
“嗯。”百里逢集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可手指上的暖,竟让他原本的困意都烟消云散了。
过了半晌,他都没有睡着,低声说:“我那时候后悔了。”
花清眠闭着眼睛,随口问:“后悔什么?”
“在山洞那晚,我特别后悔,曾经答应你,待我复仇后,你再全了我的念想。”
“嗯?”花清眠困得晕乎乎,半醒半睡的状态。
“那时候,我以为我要死了。特别后悔曾经和你的这个君子协定。我好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
“还没同你花前月下,共赴巫山呢,就要死了。”他喃喃自语地回味着,“我就同自己说,一定要活下去。”
“……”花清眠越听越不对劲,睁开眼睛:“百里逢集!”
“那天晚上,我感觉自己被温软的锦缎盖了一夜……”
“奈何神医说,你身体还未痊愈,需要静养。不要想些有的没的事情,会睡不踏实。”
“哦,所以你今夜才一直躲我,还不给我亲。”百里逢集睁开眼睛,“我伤成这样,能对你做什么啊?”
花清眠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叹息了一声,“有道理。那睡吧。”
睡着睡着,渐渐入了梦。这梦有些奇怪,她好似做了春梦,觉得有人于梦中亲吻自己,那唇极柔软,贴在她额头,落在她侧脸,又黏又热,她能感觉自己心上的悸动,竟无比真实。
头上好似还被缚了一层纱,无论如何也瞧不清对方的样子,她就只好低声轻唤着:“逢集……嗯……逢集……”
直到她发觉梦中的吻游走得远了,贴颈挨背,让她不禁打了冷颤情难自抑时,她猛地从梦中惊醒。睁开眼时,就见身上衣服都剥开了几层,紧余小衣贴在身上。头上还罩了那件薄纱质地的襦衣。
两人间的镇尺早已不见,还共同盖了一床被子。手指与他十指交叠,那吻还落在她皎洁的腕子上。
百里逢集丝毫没有半点儿紧张,一本正经地胡诌,“我怕你热,帮你将衣衫去了。”
花清眠推了一下百里逢集,让两人严丝合缝的距离拉开些,还将被褥里凌乱的衣衫都扯走,“我不热。”
百里逢集将被子往两人头上一罩,视线瞬间暗了下来,“可我冷。”
“我就不该信你……唔……”花清眠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的吻堵住。
他拥着她,如那夜里两人那般亲热。好在他今夜身子大好了,便要在她耳鬓厮磨许久。他什么都不再说,只将爱意付诸在唇上,把肖想她的欲念,想得到她的冲动,都化在吻里。
深秋夜里极冷,可凝脂冰肌贴在一处,竟然是种无比舒适的温暖……
这夜春梦无痕,可花清眠却睡得无比香甜,只觉得自己抱着一个暖炉,熨帖极了,舒服极了,还想抱着拥着,轻唤一句“逢集……”
临漳深秋的清晨很冷,花清眠醒来时,发现被子将她如茧般缚在脖子下,可她还是被冻醒的。因夜里亲了半宿,后半夜极疲倦,睡得死些,整截脚腕子都露在被子外头,生生将人唤醒。
她瑟缩着冻得煞白的脚,钻进了被窝里,寻着如火炉般的百里逢集,使坏地想冰醒他。可自己又有些舍不得冰得甚了,就轻轻贴在他脚背上,试探着,点一下,再点一下。百里逢集竟然半分没有醒的意思,花清眠腹诽,昨夜里说亲吻不累的人,这一早睡得如头冬眠的兽,她撇撇嘴,掀开被子,打算起身。
人还没离床榻,脚就被那床榻上的公子捉了去,他认识闭着眼,“跑哪去?”
“松开!”花清眠又被拉回被里,还被那人翻身困住,有些恼了。
“一早起就撩拨人,你还有理了!”
“谁撩拨你?我只是捂捂脚!”
“那来啊。”百里逢集将她脚放在自己衣摆里,“这里暖和。”
“无耻!”花清眠整个人都动弹不得,想起昨夜那绵长如年月已度的吻,亲得嘴都麻了,人都瘫了,再也不想同他亲近。抬脚往上一踹,踹在他肚子上,“好了伤疤忘了疼!你再闹我试试!今日能打得你下不了地!”
百里逢集笑了,松开她,起身靠在床榻上,哼了一声,“下不了地?这话……”
“怎么?不信?我武艺并不比你差!”
百里逢集无意同她讨论武艺谁更厉害一点,因他此刻只想在被子里厉害一点,他自顾自接着自己的话说,“总有一日,我同你说那句话,还差不多。”
“嗯?那句?”花清眠披上衣服,跳下床,坐在梳妆台前梳头,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将梳子往百里逢集身上一抛,“你怎么这么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