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草上星辰水上明月
花清眠想着,自己确实答应了百里逢集要同他去邺城的,虽然心里只是想着送他到邺城,并不是要与他厮守。“送”这一点是必须要做到的,于是随着百里逢集,在北祁山安营扎寨,也就住了下来。
白日里,百里逢集总是很忙,要去见很多人,两人能在晚上能聊几句,见上一面就不错了。
从百里逢集寥寥几句的言语里,她或多或少地知晓,他开始筹备复仇,招揽了很多他父母生前的旧部。粮草、兵马都在陆陆续续往他这里赶来,目前在等待一个好的时机。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花清眠知晓,百里逢集怕是要反了。
这样一来,她就越发不敢打扰他。他每日连三个时辰都睡不上,她就心疼地尽量不去招惹他。百里逢集也很克制,至多就是变着法子索吻,抱着她睡觉,再没有进一步的逾越。
花清眠闲来无事,就带着司马十五去奈何的药帐里帮忙,偶尔也和樊升升吃杯茶。
药帐里,奈何已经将从沈家庄整车装来的药材拾掇得差不多了,原先成山的麻袋,都装入了药柜子里。
药柜子是枣木打的朱漆抽屉柜,从地面一直到营帐顶上,全部是几尺来长、规规矩矩的方格子。每一个格子上都写了五个药材的名字,每个名字各占一角,分别是北、南、东、西、中。扣着中间的铜圆环来打开,里面连着五层的格子抽屉,顺着中、北、南、东、西的布局,放着五种不同的药材。
入药帐里,奈何正拿着一杆不过巴掌大小的铜秤,见花清眠来,打了招呼,拉开药材抽屉,扭头看着桌上的药方,边抓药,边询问:“姑娘,主上这几日夜里怎么样?可还怕凉么?”
他每日都有给百里逢集号脉,自是知晓病症如何,只是旁敲侧击一下,他夜里可否安眠。
“他怕凉么?”花清眠倒是一点儿没觉得,他夜夜暖得跟个火炉似的贴着自己。
“剑伤、泡过冷雨。姑娘别忘了,此前主上在花月国也是烙下病根的。于肺腑之内,有寒气。”
“可我瞧着他生龙活虎的啊?”
奈何别有意味地“哦”了一句,“那……如此,也不是不可以,我就给主上开些补药吧。”
“不是。没有。你,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他身体康健得很,除了睡得时辰有些少以外,整体睡得还是不错的。”花清眠这一番解释,在她说完之后才发现,还不如不解释。那就让他“生龙活虎”、“睡得不错”吧,毕竟补药对身体也没坏处。就说:“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补药也使得,我起先以为他是热得出汗,后来发现他应该是虚的。”
奈何抬头望着药柜最顶上的一格子“羊淫藿”、“鹿鞭”之类的贵药材,略有侥幸之心。起先在沈家庄时,他还犹豫这类药材于军中基本用不到,但是考虑到有些都是千金难求的好药,就都收了来,原来冥冥之中是备在这里。
他一副全然明白的样子,思忖片刻,道:“那还是食补稳妥点。若是做汤药,加上如今我调配的,主上一顿就得喝两副汤药,不妙,不妙。那不如让厨房弄些霸王花来吃,再用补药每日吊上一味鲜汤来,功效也是可以的。”
“霸王花是什么?”花清眠问。
“温阳补肾的一味中药,也……可以做菜。”奈何煞有其事地说:“只是材料不好找,得派人去临漳买。”
花清眠觉得自己好像不该问下去了,她隐隐觉得这“温阳补肾”,许是某种家畜身上什么蛋的东西。
到了夜里,花清眠更是佐证了自己对于“霸王花”的理解,因为她和百里逢集只说了几句话,就瞧见他流了鼻血。本已打算睡了的她,已经脱了外面的褙子,忙跳下床,一边寻了帕子给百里逢集擦血,一边由衷地小声感慨一句,“奈何神医果然名不虚传。”
“眠眠?你说什么?”百里逢集不敢看她,她这日穿的是浅紫色的上襦,薄纱的布料,将里头那件藕荷色小衣衬托得尤为明显。
“没,没什么。你许是上火了。不如我们出去外面走走。”
他是见她于帐中穿得清凉才上火的,为什么流鼻血,他怎么会不知道,便说:“走走,也好,败败火气。”百里逢集随手拿了花清眠的斗篷,为她系上,将那若隐若现的肌肤盖上,“冷,多穿点。”
山间草地上,生着大大小小的水洼,算不得湖。圆月照在每一个水洼里,如草地上生着许多面银鉴,在入夜的北祁山里,映着草地上的男女,好看极了。
漫天星辰,散落在水洼上,花清眠一阵低头,一阵抬头,好似不能找到彼此对应的一颗,她觉得自己这行为很是无聊,又很好笑,便说:“地上的星与天上的辰,怎么不能配对呢?”
百里逢集看着她手指的地方,说:“你若只选一颗最亮的,自然就好找到它在地上的倒影了。”
花清眠仰头看着他,声音忽然淡了,“百里逢集,你是哪一颗星星呢?”
“当然是在天上待得最久的那一颗。”
“为什么?”
“因为我晓得眠眠会抬头观星,我要保证每回她看,都能瞧见我啊。”
本来是百里逢集哄她的话,可不知怎地,听着就让人觉得好悲伤,“逢集,那我以后想你了,就抬头看星星。”
她眼里有悲伤,旁人也许瞧不得,可百里逢集看出来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待她更好些,就解开自己的斗篷,披到了她的斗篷上,掖了掖,好似漫不经心地问:“眠眠是在这里没意思了?想离开么?”
花清眠没有回答他,却问:“你不冷么?”她盖了两层斗篷,尚且觉得冷,她看着百里逢集,只剩下一层单衣。
“不冷。”百里逢集牵起她的手,落在自己额头,“你摸摸看,还在出汗。”
“你怎么这么虚?还在流汗!奈何说给你换了食补的菜,怎么?没有改观么?”花清眠眼中满是关切。
“我虚?”百里逢集这才明白,为何自己吃过奈何的药和乱七八糟的汤,总觉得燥热得很。敢情神医的“望闻问切”都来自于眠眠的误判。他觉得好笑又好气,说着一个现实:“所以,你同奈何说,觉得我虚。而后,奈何给我补过了。”
“不是说……盗虚汗……”花清眠没了底气,“所有人都觉得冷,偏你热,又……很烫……我,奈何问我,我就说了。这也不怪我……”
“我之所以总是觉得热,全是你闹的。竟然还让奈何给我补?”
“我……乱说!我何时闹过你!”花清眠红了脸。
“你总在我面前那样。”百里逢集故意不说清楚。
“哪样?”
百里逢集看着她有些恼了的神情,娇嗔参半,自带风韵,刚好月华照在她脸上,显得特别温柔好看。
他一手捏她如玉面颊,一手攥住那节皓腕,倾身过去,“就这样……好看。让人想……”他侧着头,吻了上去。
“……”花清眠一时没反应过来,还睁着眼睛瞧着他。“嗯……你……干嘛?”她与那缠绵的吻中,寻了缝隙,就只来得及说这几个字,又被他牵绊住,呼吸都乱了。
“闭眼。”百里逢集声音低沉:“你说我干什么?”
“唔……”花清眠觉得自己的腰被人揽住,马上就要失衡摔倒时,她抬手搂住了百里逢集的脖子。哪知这样,更舒适了他的索取。那吻,来得太过热烈,一时让她情迷。
他的吻,带着怜惜和爱恋,也带着药汤的燥热,手落在她披风上,将人与自己靠得再近一点,恨不得将她揉进到骨血里。他吻到她有些怕了,手在他脖颈上都抠得狠了,才松开人来。他似要将这样的感觉延续得久一点,再久一点,就以额相抵,仍松松拉着她的手,闭着眼睛同她说:“这些天委屈你了。我叔父那里是同意我入驻临漳的,只是百里氏余下的人,考量比较多,家中旁人有其他的不同意见。毕竟……”
毕竟邺城的百里氏,是被灭了门的。如今活下来的旁支百里氏,都是提心吊胆,仰望章涣眼色苟延残喘着的,有这样的考量,也很正常。花清眠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人,她的手从他交扣的手里移开,抚上他的侧脸。两人额头错开,百里逢集又抚上她的手,好似一刻都不愿松开,引着她的手去摸自己的脸,他还在她掌心蹭了蹭。
她又去摸着他的头,委屈巴巴地说:“我的逢集,好似憔悴了不少。那若是不能留在临漳,怎么办呢?”
“担心我?”百里逢集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道:“那怎么办?大不了直打入邺城皇宫去,整个皇宫的布防图,都是我爹爹生前做的。如今在这里,只是还在等一波旧人,且看看能来多少。”
百里逢集已在北祁山附近,扎营多日。皆是因为临漳那头的百里氏意见不统一,只要迎了百里逢集的兵,就等同于造反。这里离临漳虽然近,但是隔着山,算不得邺国地界,而且北祁山常常有兵马,邺国那头只会以为是大良边界巡察的卫兵。他安慰道:“此前这里本有大良的兵马,邺国那头,不会紧张的。”
花清眠忽然想到此前没考虑过的一个问题:“以前这里有大良的兵,如今平白多出几万人来,都没问题?这……”难道是因为江寻易?她将这猜测咽了,并没说出口。
“你猜的对,是因为江寻易帮了忙。”百里逢集补全了她的猜测。
他今日说的好像有些多,花清眠抬手捂住了他的嘴。虽然他没有亲口承认过,可她知晓他所图之事。如今这般谨慎的形势下,两人在外头,尽量少说些机密之事。她笑着说:“花前月下呢,你同我说些旁的吧?”
百里逢集长长地“哦”了一声,转而问:“下元节,眠眠想怎么过?”
“下元节?这个节日是要‘过’的么?”花清眠愣了愣。
百里逢集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又说:“你若是无聊,可以让十五娘带着你去临漳城里转转,虽然比不得邺城繁华,可也是邺国民间最会吃喝玩乐的地方。”
花清眠想着这一年的中秋节都没有和百里逢集一起过,若是这个下元节可以同百里逢集在一处,好似也不错。
她仰头望向月,从前每个月的十五日还能和江寻易、朝颜一同赏月,而眼前风景萧条,忽觉悲从中来。原来早在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江寻易和朝颜的命运和结局就早已注定,她的无能为力,竟然如此苍白。
“想什么呢?都愁成这个样子了?”百里逢集揉了揉她眉心,“下元节那日,我和眠眠一起过节,可好?”
花清眠看着他,点点头,心道,还好他还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