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送君一程将君一招
北祁山后,驻军营帐之中。
奈何神医拨开了百里逢集身上的衣服,看着已经结痂的伤口,长吁短叹着:“好在姑娘机警,用了我给的金疮药,不然主上这一晚怕是要给疼死了。”
楚星沉抬着袖口擦拭着额头上吓出的冷汗,“那夜同我分开时,人还好好的,怎的胸口就多了个血窟窿呢?”
樊升升站在身边,抬手对着楚星沉后背就是一掌,“你且记着这回教训!下次再撇开主上,我必不饶你!”
楚星沉也不敢还手,手掌拍在自己心口,真是给他吓个半死。
铜盆里的丝帕被浸润,花清眠拧干了丝帕,一边给百里逢集擦着额头,一边说:“他说寻我的路上,中了流箭,想来当时没当回事,直接将箭拔了,才会如此。”
“无碍,无碍。这剑不偏不倚歪了小半寸,没戳心口上。主上结实,将养半月,我必能让他生龙活虎。”奈何神医笑了笑,将手中瓷盒递给花清眠,“姑娘胳膊也受了伤,涂这个药膏,便不会留疤。”
“无碍?”樊升升瞪着奈何,“这叫无碍?”
奈何一本正经地瞧她,“男人,这些伤口算不得什么吧?”
“唉……你们且说说,主上这,实在是太不爱惜自己了,若是他带上我,我定会护他周全啊!也怪我,也怪我。”楚星沉叨叨个没完,无非是在自我检讨。
“你啊,要自责,找个山头面壁思过去!别再这里碍人眼!”奈何神医扯着楚星沉的胳膊,往营帐外头拉。
楚星沉:“我得给主上换衣服啊!先前那几个侍奉的小厮没带来。这活儿我得干啊!”
樊升升先一步出了营帐,连话都懒得和楚星沉说,只白了他一眼。
奈何神医低声叹了口气,“我算是知道升升姑娘为何总说你脑子里少跟弦儿了!白白长了副聪明人的嘴脸!”
“我怎么就少了……”楚星沉看着正在给百里逢集擦汗的花清眠,忽就明白了。且退且说着:“姑娘,衣物都搁在书桌上了。我去和奈何熬药啊!”
百里逢集再睁开眼时,就看见衣不解带照顾着他的花清眠。四目相接,泪眼不语,他紧紧将花清眠抱在怀里。
花清眠下巴抵靠在他肩上,双手恨不得嵌到他骨子里去,嘴唇颤颤,只说:“我送你去邺城。”
于此同时,百里逢集也说了话:“你有什么要问我的么?”
这两日花清眠有走出营帐看过,粗粗估计,此处驻扎着上万人。来良州时,他只说去买马,怎么凭空冒出来了几万人?
还巧是在同一时间里,五年不见人的大良皇子江寻易兵变宫城,名震北境的沈家庄,就这么一夜之间消失了。
有什么要问他的?这些全都是疑问。
可好似又不必问。
大良新帝是江寻易,她比百里逢集更懂江寻易,他在花月国的五年,不过都是蛰伏。
沈家庄聚北方之富,她又在军营里看见了已经成为军队账房管事的沈万山,这说明沈家庄的富贵也许本就是百里家的财富。
其中细节,她不知,可又知他的目标是什么,就只问了一句:“为了复仇?”
百里逢集点点头。
“那我不问了。”花清眠还有着自己的打算,她说得清楚,只是送百里逢集去邺城,她还是要回越州去的。只是眼下百里逢集身体还未康复,她暂时不想同他说。
百里逢集:“你若是想知道,我随时都可以同你说。于你,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花清眠:“带着这么多兵马,怎么进邺城?那邺国皇帝不是想杀你?”
“去临漳。临漳是百里一族的起源地,可以之为基地。百里一族恨不能生啖章氏血肉。届时会有其他人马与我们汇合,再杀去邺城皇都。”百里逢集说完,见花清眠没说话,就捏了捏她的脸,“怎么了?”
花清眠的手,也落在他脸颊,疼惜地摸了摸,“我知道,你会成功的。”
“你总是知道,”百里逢集扮作嗔怒模样,“还说知道我紫微星附体,有八个姬妾,儿孙满堂?”他忽然想起沈万山当初是真想将沈千繁嫁给他的,还有此前她还要撮合过自己同那什么赵婉儿,好像花清眠说的很多话都是一语成谶的感觉。
就说:“既然你说的总是对的,那就说你喜欢我吧。”
花清眠笑了,忽然低了头,有些害羞,“那日夜里我说过的。”
“还晓得你说过什么!”百里逢集想绝了她乱给他点鸳鸯谱的习惯,嘴角一歪,坏笑道:“我也记得那夜的事。你可别赖账!”
“赖什么?”
“你我有了肌肤之亲,我定是要娶你的,你定是要嫁我的。”百里逢集的手抚在她腰上。
花清眠想起那夜里未着寸缕与他取暖,脖上一热,一直烧到了脸颊和耳根,她站起身来,“我……我去给你拿药……”
“不过嘛,”百里逢集坐在床上,一把扯过花清眠的胳膊,让欲逃跑的人坐在自己腿上,“这还不算亲密。我还记得,你说待我大仇得报,全我念想,就同我……”
花清眠羞答答的脸忽然变了颜色,待他大仇得报之日,是不是也是自己功成身退之时,她忽然觉得心上绞痛,好舍不得。那日在浮生酒肆,百里逢集被下了合欢散,要试她,与她云雨一番时,她曾经答应过他的。她认真地点点头,“我说话算话。”
营帐之外,有人来报:“主上,临漳百里氏,派人来了。”
“好,我更衣就过去。”百里逢集边穿衣裳,边解释:“邺城的百里一族被章涣杀光了。临漳这一支百里氏,乃我祖父那一脉的分支,且好在临漳这边还有我父亲的旧部。我父亲死前留了一份名单给我,都是予我可用的人脉。此前在清溪镇的时候,我已派人去联络。这仇,我等不得了,不消来年,要去手刃仇人。”
“今年冬天么?”花清眠不解,她明明记得百里逢集复仇用了足足三年时间,怎么自己来了之后,这条线也有变化么?
“嗯。”百里逢集系上腰带,双手牵着花清眠的双手,“你会在这里等我么?”
花清眠点头,“我去隔壁营帐给你煎药,总不会跑远的。”
百里逢集笑了笑,松开手朝门外走去。
羊皮帘子被掀开一角,外头日光洒进来,人都踏出去一半了,又撤了回来。
花清眠抬眸,“怎么了?”
百里逢集转身回来,站在她身前,侧着头,猝不及防地吻住了她的唇。
本以为该是蜻蜓点水一下,可他好似不满足于这样的浅尝辄止,碰过那两片薄唇后,又吮了一下。好似还不够,再咬一下,也不够……
若是能将她欺到床上一通吻就好了,他想。
可终是没敢,他只意犹未尽地摸了摸她的唇,嘱咐着:“不许跑。这几日只许住在我帐里。”
“嗯?”花清眠还没反应过来,该不该答应的时候。
走到门口的百里逢集又转身回来,花清眠忍不住笑道:“又怎么了?”
“方才还没说完,等我回来,继续说。”
他们还有什么没说完?花清眠以为,都说完了。
良州城变的第二日,辰时日光大盛,老皇帝于梦中归了西天。
才当了半日梁崇太子的江寻易,登基为大良新帝。
启德殿里。他于高高的龙椅上坐着,修长的背影将他衬地格外孤独。他穿着明晃晃的龙袍,胳膊倚在龙椅上,低声嘲笑着自己:“呵。君临天下,也不过如此嘛。”
台阶下的大福执柄拂尘,笑呵呵地看了一眼皇帝,“恭喜皇上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江寻易的手指落在唇上,揉了揉自己的唇,他发现自己好似并不开心。
先时的城门守将韩离因在此次良州之变领了功劳,擢升为皇宫城禁军统领。韩离跪在启德殿的石板上,“参见皇上,微臣有事要禀报。”
“说。”江寻易只哼了一声,嘴皮都没轻易抬动。
“沈家庄昨夜里忽起大火,已烧成一片灰烬。只捉了几个看门的小仆,问不出所以然来。此事蹊跷得很。方才有人来报,于良州城里遇到了沈家姑娘,属下已将人带回了皇宫。”沈千繁与曾经的二皇子有婚约,这事宫里的人都晓得。
沈万山一夜之间带着沈家庄的万贯家私消失在火里,这事无论怎么看都蹊跷得很。
“她果然是个傻的,明明可以逃出去的。怎么自己还送上门了?”分明是嘲笑的口吻,江寻易却说得有些低迷。
“……”韩离见皇上这句好似自言自语,不知如何回复,只拱手低头,不敢说话。
“把她带到崇光殿,派人看住了,不许让她乱走。”江寻易说。
“是。属下这就去办。”
“回来。”
“皇上。”
“她倒是提醒我了。”江寻易思索着,沈千繁活得好好的,那沈万山必是跑了,还卷着身家同百里逢集跑了。百里逢集,在峪林川时的化名是夏侯辞……
夏侯家?原来如此啊……
秋风倒灌在启德殿里,冷若冰销,韩离维持着接令的手势,不敢动弹。他等了又等,就不见皇帝发话。原本冰凉的掌心都渗出汗来。只好纹丝不动继续等。
龙椅上高坐之人,眼下脑海中百般思量,心上问题盘根错节,他沉思中已全然忘记今夕何夕,何况是殿下那还拱手跪拜的人呢。
启德殿里的沉水香烧了一个时辰,早已烟消云散。大福念着皇上近来夜里浅眠,又悄悄续了一节线香,又足足燃了半个时辰。江寻易才好似从迷茫中解脱。
他已将百里逢集的身世猜得七七八八,手指在龙椅的把手上敲了敲,他眯起眼睛,露出狡黠的光,冲着殿下头的人说:“来人,拟诏。派人去花月国求亲。”
“这……”大福欲言又止,还是要确定一下,就问:“不知是哪个府上的姑娘?可是皇上要选妃?老奴着内务府去办一下?”
“求娶花月国镇远将军花清眠。”江寻易说出这话,自己都觉得好笑,他笑着摇了摇头。
只是这聘礼?
他思前想后,女王花无念嘛,他在花月国五年,对于女王大人,了解得很。只图现实意义好处的人,要对付起来最是容易,无非就是——她缺什么,送什么就是。
遂说:“聘礼,就十万石粮食。”
大福一愣,历来求亲都是金银器,这,皇上怎么用粮食呢?他对花清眠了解很多,毕竟是皇上从前蛰居的主家,哪怕花清眠不是大将军,她也该是个公主啊。
主上将花将军看得极重,那用粮食似乎就有些将人看轻了似的。民间可换粮食的,唯有牲畜。难道两人之间有了嫌隙?才要这般屈辱?他不敢妄加揣测圣意,就试探着问:“皇上这是求娶个贵人?”
“写皇后。”江寻易轻飘飘地说:“这是拿捏他最好的方式了。”
“他?”大福这字只是两片嘴唇碰了碰,没敢发出声音来。
皇上好似很是得意,对自己这一招出得甚是心悦,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大福,安慰着:“她定是不愿和亲的,可花无念会看在粮食的份上,以为她着想之名,帮她应下。只要花无念应下,这便足够了。若是还有旁的变化,全是我的因缘和造化了。”
他想着,旁的造化会是什么?脑中忽然闪现出阿简走在良州皇宫的样子,虽然好似不太可能。
可不知为什么,他心理竟然有一丝期盼。
江寻易知晓,他得不到花清眠的爱,但是若可以同阿简成为一家人,好似,也还不错。
江寻易忽地笑了,对着殿下跪着的韩离说:“派人盯着邺城动向,有什么事随时来报。邺国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