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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万事难全邪风道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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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奈也曾是个畅想行医世间成为游侠的少年,有个青梅竹马的妹子。

    那妹子唤作阿芙,是何奈师父的掌上明珠。何奈家中亲人早亡,很小的时候就跟了师父行医,与阿芙一同长大。师父说,待何奈到了弱冠之年,便让阿芙与他成婚。

    虽然两人从小自一处长大,可一直发乎情止乎礼,何奈年少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怎会没畅想过同师妹红袖添香的画面。

    他想着自己一定要多攒些银钱,给阿芙买她喜欢的钗裙、给她买好多好多糖瓜吃,让她开开心心地嫁给自己。若是能考取北溟皇宫的医官,那定可以早些娶阿芙回家。

    可阿芙不许他离开太久,两人因到底要不要去考医官起了争执。整整一日,没肯同对方说一句话。

    是阿芙先服的软,可她一辈子再没等来师兄哄哄她。

    十八岁的阿芙,去山上庙里拜佛烧香,她要帮师兄求个万事万全的符。这样她拿着那符,就好似有了同师兄和好的倚靠。师兄从来最疼阿芙了,她冲他笑一笑,逗趣两声,唤两句“好师兄”,他定会回心转意的。

    可那日阿芙上了山后,再没回过家。

    何奈夜里去找她时,只在山下河边捡到了阿芙的披帛和那个万事万全符。

    符是红色棉布做的,小小一个三角,摊开在掌心,且不如手指长。那红色布上还绣了字——“万事万全”。

    他手里捏着那个万事万全符苦笑,没了阿芙,得了符的人,再难万全。

    后来,何奈用了一年时间,才查清阿芙投河自尽的原因,她下山时遇到了太守家里不学无术的无赖儿子,被无赖强了清白去。

    他的医官自是没有考成,而师父失了女儿,一病呜呼,与世长辞。

    只一年时间,何奈从原本希冀幸福的人变成了孤身寡人。再没什么可失去的人,注定成为无所畏惧的人。

    他没有第一时间杀了那个无赖,因为在何奈那时的心里,死,是件太容易的事情了。活着,煎熬地活着,才是最难的事情。

    他不着急,他漫长的人生早已没了活下去的意义,只留下一股恨意,让他苟延残喘。

    何奈仍是行医,从镇子里的小医馆做起,救死扶伤,声名鹊起后,又换到了太守家里。

    “你去太守家里,成为他家里的大夫?”花清眠问。

    “嗯,把好人医死的大夫。”十年生死两茫茫,奈何神医早已将那段过往放下,言语间带着云淡风轻的调笑,“太守家五代单传,从那无赖娶妻起,我就以补之名投虚药。三年,整整三年,那浪荡子娶了一妻五妾,均是半个子女没有出。那无赖也发现是自己身子不好,找了许多旁的大夫看,也是不成。”

    “他每日求神拜佛,好笑不好笑!丧尽天良的人要求佛祖庇佑!”

    “后来遇到一个江湖骗子,说他不适合先娶后生,应该先生后娶,方可有子嗣。于是,他从外面又找了一个妾室,等那妾室大着肚子,将要临盆了,才娶进门。我那时候对于药物的运用已经很出神入化了,我清楚知晓,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他怎么可能有后呢!后来呀,我就帮了他一把,指出那妾室肚子里的是个野种。那无赖,气虚不逮,竟然被气得一命呜呼了。”

    若有人要一心复仇,靠恨意苟活,那仇恨好似从来坚韧。花清眠没想到奈何神医竟有这样一段过往,“那你,一直没有被发现?”

    “没有。”奈何说:“当一个人想装成一个好人,骗过所有人时,最是简单。”他在太守府里,勤勤恳恳,为所有人好好看病,除了那个无赖。只要他不说,谁人瞧得出,他是复仇而来呢?

    “为什么不去官府告发他?没有人能主持公道么?”

    “呵呵。”奈何冷笑,“这世道若是有什么公道可言,主上百里一族会成为黄土垅头白骨一堆么?”

    “邺国,早在根子上,就坏透了。”奈何指着自己脸上黥面的刺青,说道:“姑娘看这里。这个的来处,说来也有意思。有恶霸夜里拦截过路投宿找爹的母子,要在孩子面前对他娘亲行不轨之事。我来不及慢慢图之,下了重手,给了他一针。本想着让他昏睡一时半刻,容人跑了就是。哪知那恶霸脑中本有淤滞,血气不畅,登时断了气。我的行侠仗义,变成了预谋杀人,才有的这黥面之刑。”

    原本是人世间极残忍的事,孤母带幼子寻亲、恶霸辱母伤人、侠客救人、误伤死人、被冤入狱,每一件单拿出来,都让人唏嘘不已。可于奈何神医嘴中说出来,竟是轻飘飘地,好似在讲旁人的故事,全然同他不相关。

    他才是故事中最可怜的那个,不是么?如何能这般置身事外,跳出困局?他,好似从那一世活过去了……

    “怎会这般?是非都不分了么?”花清眠恨恨地说:“那恶霸该死!”

    “不过我命由天,不该绝啊。如今还能和姑娘在一处聊聊,真是命里该有的福气。”奈何笑了笑,“同姑娘叨念这许多,其实只想跟姑娘说,我特别后悔。”

    “后悔?”花清眠问。

    奈何点头,微微一笑,将遮住黥面的那缕发丝朝后拢了拢,如他在坦然面对着过往种种,不掺杂任何爱恨情仇,他道:“后悔她生前不该同她吵架,后悔我该心软先去哄哄她的。阿芙,从来最是好哄,给她一颗糖瓜吃,就能笑上许久呢。”

    奈何脸上一直浮着淡淡的笑,许他脑海里全是幼时那个爱笑的姑娘,他叹息着,又说:“很多时候啊,就是一念之差,可能就再没法子回到从前了。也许这个时候,就是有个人多说一句话,就能改变结局。”

    这话他说得有劝慰之意,花清眠尽数听入耳里。

    “主上这几日脸色不大好,气虚,夜里睡不着。他本就是个心事极重的人。很多事情都藏在心里,总不同人说,于人前又不能做自己,怎么会不生病呢?”

    今日何奈肯揭开自己的伤疤给花清眠瞧,就是想劝说她,哄一哄百里逢集。其实花清眠在听见百里逢集说自己是她的一只狗时,心里就软了。又软又酸,莫名其妙地想哭。他怎么能那么说自己呢。

    她想,其实百里逢集在她面前,是做自己的。与他在旁人面前,很不一样。

    在旁人跟前,他是摘星阁的主上,是一呼百应的公子,可在自己面前呢?百里逢集,不过就是个吵不过她,得不到她的爱就哭鼻子的孩子。

    怎么自己还将他这条路给封死了?

    花清眠:“我知道了,我会劝劝他注意身体的。”她想着晚上让掌柜煲个安神补脑的汤送过去,也算是自己先低头了。

    奈何心道自己这趟总算没有白来,他走出花清眠房门,就看见樊升升抬手要敲门,他嗤笑一声,“呵,升升姑娘在这听墙角呢?没想到我出来的这么突然吧?”

    樊升升瞪了他一眼,“赶紧去采买药材吧。”

    樊升升说明来意,原来百里逢集有事,要先行一步。是要避开沈千繁、江寻易一干人等,先去和沈万山会面。

    “那奈何神医和你呢?不同他去么?”花清眠问。

    “主上让我们留下来陪你。”樊升升道:“主上还说,让我找一个武功上承的女子给姑娘用,人我已经选好了,从前是我们摘星阁的剑客。武艺没得说,衷心的很。我就想来问问你,什么意见。”

    将自己的左膀右臂还有大夫留给自己,这就是百里逢集的低头。担心她的安危,关心她的健康,可百里逢集又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做了,可花清眠懂了。她点点头,“好,劳烦升升姑娘了。”她在这一刻后悔了,如方才奈何所说的悔。若她早一刻去找他,是不是还能见上一面?

    她应该早点去和百里逢集说句话的。

    樊升升以为她担心主上去大良遇到瘟疫,就安慰道:“奈何神医很厉害的,他已经知晓怎么治这个瘟疫,配了药,已给主上他们拿着了。”

    “奈何神医,是个奇人。”花清眠感慨道。

    “还是个老实人呢。”樊升升煽着手里的蒲扇,遮住半边脸,笑着问:“阿简姑娘,你想知道故事后来怎么样么?奈何神医啊,他方才只讲了一半。”

    总归百里逢集也不在商都楼里,这夜里失眠的人,要多算上一个她了。“那你说说。”

    “当年的奈何小郎中可算是见义勇为,失手杀了恶霸。其实他拉着那对母子跑就是了。三更半夜的,邺城乱得很,那恶人为非作歹惯了的,谁知晓是谁杀的呢?备不住都以为是恶人自有天收!就这样,我们的奈何小郎中,居然给了那对母子银钱,让他们快些走,当没发生过这事。而他呢,傻子一个,疯人一个,就站在原地。等第二天日头出来,被人发现,束手就擒。”

    花清眠叹了口气,无奈笑了笑,奈何神医他好似活下来,就是为了恨,他接受了那么多不平等的对待,可他心里却有着公义。

    樊升升退出花清眠的房间,走到客栈拐角处,就见邪风道骨的奈何靠着墙,阴笑着:“没想到升升姑娘还有杜撰的本领,我可没那么伟大。不过是不想活了,自请入牢罢了。”

    樊升升嘲笑道:“是啊,你坏,你杀人,坏到骨头渣子里去了!怎么偏要做个大夫,日日还要救人去?佛不渡你,观音也该点化你去做个散财童子啊。”

    “升升姑娘有张利嘴,再说下去,我可能以为你是只待我如此,为同我逍遥快活一场呢!”

    “神医玩笑了!我?风尘女子,千人唾万人睡的,烂人一个,你是天界童子来的,该有好的造化才是。

    “你若是烂人,合该配我这疯人,岂不更登对?”

    樊升升以为自己说话够损,正常人抵挡不过三句半,就要退却的。奈何神医可好,竟然赢了,反将他一军。她想着早些撤了才是,不同他磨牙。“这般能说,当什么大夫,你怎么不去当师爷?屈才了!童子,快去礼佛吧。老娘我还要备些东西去。”

    奈何一把拉住她衣襟,贴到她耳边,撩拨着她耳畔青丝,专挑耳后最柔软荡漾的穴位摸去,浪荡又轻佻,“童子?姑娘说得对,鄙人不才,还真是个童子身。要不要试试?”

    樊升升啐了他一口,“神医有病,治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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