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不虞之隙神医之悔
花清眠和沈千繁一起出门,沈千繁手里拧着帕子,从昭昭楼内堂走到门口,帕子都起了褶子。花清眠晓得她必是有话要问,可又不好意思,就问她:“沈姑娘有话要说?”
“姐姐……姐姐和江公子不是亲兄妹么?”问完又觉得失礼,补刀:“我……我理解错了,我以为姐姐姓江呢。”
花清眠一愣,这是瞧上江寻易了?沈千繁不应该看上百里逢集么?“嗯,我视他如长兄,他护我如家妹,无风月之情的。”
她觉得话说到这份上,已经很明显了。才要上马车,忽觉手上一紧,她被百里逢集拉住了手。百里逢集转头对沈千繁说:“沈姑娘,烦请上我的马车。眠眠昨日腰受了伤,我需照顾他。”
沈千繁大惊,“姐姐受了腰伤,我怎么没看出来?”
楚星沉比了个“请”的姿势,邀沈千繁和玉儿上了摘星阁安排的马车。沈千繁一脸不懂望着花清眠,还未等花清眠张嘴,就发现这个百里公子居然是牵着阿简姐姐的手!她正在心里惊呼时,就见百里逢集一手揽上阿简姐姐的腰,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沈千繁转头看向玉儿,两人都吓了一跳!
百里逢集将花清眠抱到车里,花清眠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甩开衣袖,坐到一边。
直到马车晃动起来,两人都没吱声。花清眠看着窗帘飘起,就盯着窗外风景。百里逢集一直看着她,就这么看了一路。他觉得自己的心,都不会跳了。又疼又难受,别扭着,都不知道嘴巴应该怎么说话。可那种心上的酸疼,却袭遍全身。
他想着眠眠能不能先同他说句话,哪怕是骂他、打他都好。这样他才好把她哄回来。
直到马车停下,花清眠都没有搭理他。听见外面江寻易说了句,“阿简,到了。”
要下车的花清眠被百里逢集拦下,他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花清眠仍是一字没说,定定地瞪着百里逢集。
见他不说话,她伸手就去掰他手指,却被他攥紧,抻着她坐到自己腿上,抱入怀里,紧紧地搂着。他终是忍不了了,委屈地说:“眠眠,我昨晚一夜没睡。”
百里逢集:“是我错了,我说错话了。”
花清眠才问错哪了,就听百里逢集又说:“可是我不后悔。”
“你……”花清眠又气又恼。
“我吻了你,抱过你身上的每一处,就是有了肌肤之亲。不管你当不当一回事,在我看来,我是必须要娶你的。先前在你府上大婚那次不算。我总该三书六礼,按照邺城的习俗再娶你一回。”
“大可不必,”花清眠冷笑,“毕竟我是个与男子抱作一团也不当怎么回事的人,毕竟这要是在我们花月国,还是我讨了便宜不是?不过就是同个男妾亲热,当不得什么。”
“你非要这么说话么?”
“我早同你说过,跟我在一起。你总有一日会被人戳脊梁骨,说你在花月国做过面首。如今这些,这就听不得了?那还是趁早死了那份念想。我们,不合适。”最后一句,花清眠不想说,她也不这么认为的。可人在气头上,只觉得若是不说得狠些,自己心上的恨难以抒解。
江寻易听见两人有说话声传来,就给楚星沉使了眼色,一行人先上了楼,沈千繁也看出个大概,毕竟方才百里逢集那一抱,甚是亲密。就凑到江寻易边上,一脸好奇,“江公子,阿简姐姐同百里公子?”
江寻易一脸冷漠,“怎么?失望了?”
“啊?”沈千繁看着他阴阳怪气,好像还嗤笑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了,气得火冒三丈,冲着玉儿说:“他什么意思?是不是还嘲笑我了?我……我失望什么啊……他!”
玉儿挠了挠头,“这江公子,好生奇怪。这话说得也没头尾。”
沈千繁气得直跺脚,直到被玉儿劝说着,拉上了楼。
周遭都静了下来。
花清眠要出马车,百里逢集端坐在马车门口,车室太小、太窄,她觉得呼吸都困难。于是拔了剑,“你再不躲开,我就劈了这马车,你知道。我总是敢的。”
忽然百里逢集就示弱了,败下阵来,他带着不解和难过,质问着:“花清眠,共许为家人的话,不是你说的么?为什么总是推开我?你若是心里真有我,为什么不肯同我回邺国呢?你心里对我的喜欢,只是如当年捡到朝颜、捡到江寻易一样,瞧着可怜,收在身边么?”
“而我与他们不一样,我这条被你捡回来的狗,很贪心,不单想要你那里的温暖,还想要你的人。起初你觉得不过多了个男妾,还算有意思,可后来你发现这狗有自己的窝,就觉得自己不如把狗送回去就好。”
他眼里竟生了泪,啪嗒啪嗒滴落在脸颊,楚楚可怜地对着花清眠哭,“我说的,对么?”
花清眠有一瞬的恍惚,方才在阮府漕帮那里侃侃而谈的人,是百里逢集么?还有,现在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的人是谁?
她一时间迷茫了,自己该说什么好呢?好似百里逢集说的都对。自己确实一直以来的心思,就是把他送回去。
不对!百里逢集有一处说错了,花清眠道:“我从来没把你当做狗啊。”
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这话,花清眠还是没说出口。
她的灵台清明得很,她喜欢百里逢集,然后呢,百里逢集称王称霸时,妻妾成群,自己要成为那其中之一么?
同他花前月下聊聊情爱,是真的不错。他长得一副风流自成韵,是个女人都会动心。眼下待她又是独一份的好,恨不得掏心窝子给她看。
那以后呢?
花清眠可预见的以后,是她要为花月国子民筹粮,让他们不至于这个冬日饿肚子买不起高价米。大将军她必是不能当了,一来,战场上的运筹帷幄她并不擅长,二来,杀人不过头点地的杀戮,对她来说太难接受,三来,只要她还是将军,定会有一日和兵临城下的百里逢集刀兵相见,她不想。
可回了花月国之后,她该何去何从呢?她不知道。也许仍是做个司天监的监丞也不错,继承着父亲从前花王爷府的一切,当个闲散的王爷。
有空闲的时候,就驾着马车去邺国看看新皇帝,若能得他相见,也感慨一下,我曾经喜欢过的人称帝了呢。
明明是一份很好的畅想,怎么想着想着就好悲伤,是舍不得。舍不得把百里逢集拱手让人,让他妻妾成群;舍不得离他很远;舍不得只能偶尔看看他。
“百里逢集……”花清眠伸出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百里逢集的衣袖。不过,只一下,衣袖就躲开了,离得远了。
百里逢集等了许久,都等不来她的真心。却在听见她唤他名字时,害怕了。怕她那句“我们不合适”之后,她唤他名字,会郑重说一句“从此一刀两断”的话。
他转身下了马车,只留了渐渐远去的背影给花清眠。
花清眠抬头望着夜空,无月亦无云,心里空落落地,好难受。
商都楼里,花清眠正在惆怅自己要不要追到百里逢集的房间看一看,门就响了。她带着一点惊喜打开房门时,在看见门口站着的奈何神医时,眼神低落下来。
那失落的眼神被奈何捕捉到,笑问:“怎么?姑娘以为是主上?”
“不知何大夫找我何事?”
奈何虎躯一震,愣是被这个平平淡淡的“何大夫”吓到了,“姑娘还是叫我奈何、或者奈何神医吧。虽然神医二字我不当得,可加上奈何两字,听着多多少少也知道是个江湖诨名。医者父母心,我真当不得‘大夫’二字,抬举我了。”
花清眠这才想起来,此前自己一直叫他奈何神医的,这是眼下脑子不清楚,想到什么,便出口说什么了。她点头,道:“奈何神医来找我何事?”
奈何拿出一个小瓷瓶来,“我才从良州回来,就去配了药。才报了主公,他嘱咐我给姑娘送一份药丸来。”
“你才回来,见过瘟疫,就晓得解药之法了?”花清眠倒是没想到奈何神医居然这么厉害。
“这瘟疫不是什么大毛病,从前我跟师父行医时遇见过这种瘟疫。说来也巧,竟然与三十年前的那场瘟疫一模一样。”奈何将这瘟疫来源细细讲来。
说良州的瘟疫,应该有人吃了海里的东西,生熟没有掌握好,肺腑之上生了病。易咳嗽,呼吸不畅,而离得近的人,还会传染。
花清眠:“奈何神医三十年前该是个孩童,你怎么知和当年一模一样?”
“当年那场我没赶上,可是过了几年,又碰到了这样的病人,我师父同我细细讲过这个疫病。”奈何笑了,说:“最是有趣,那一年,我记得是邺城从北溟里分出来,邺国建国元年。”
按照奈何的记忆,这疫病共起过三回,第一回北溟王朝灭国了,第二回邺国成立那年,第三回,眼下大良……花清眠觉得这些时间未免有些太巧了,“你方才说邺国建国那年遇到这疫情,是建国前,还是后?”
“后。”奈何无比肯定,“我同师父在邺城里吃了顿茶果子,味美极,我毕生难忘,之后出了邺城,才遇到的那病人。”
“百里……”花清眠有些话想和百里逢集说,可想到两人还在生气,就说:“你说的这三回疫情时间太过巧合,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你的意思是——”奈何眉眼低沉,将所想说了出来:“若是有人知晓吃海里的鲜货,若是生熟没有掌握好,会生一种毒素,蔓延开瘟疫来……就故意将这法子当成一种投毒的办法?”
“嗯,有这个可能,你,你等会同你主上说一下。”
奈何点点头,“若是有人故意而为之,那就是其心可诛了。这瘟疫不是不能治,只是治病的那一味药难得。且一旦人和人之间相互传染,医者没有病患多,自是一发不可收拾了。唉,那与不能治也一样了。没准又如三十年前北溟国一样,又要灭了一个王朝呢。战乱,由来苦的是百姓。”
花清眠看着奈何很是忧国忧民的模样,倒是与他阴鸷的外形很是不同,说道:“既然知晓病源,断了源头,控制住染病的患者,集中养病,不让患者走动,便可以控制疫情。”
“集中?”奈何眼前一亮,“姑娘所言极是,若能将染病的人都集中到一处,如个封闭的医馆,确实可以延迟瘟疫的传播。我此前从未遇到过这个情况,经由姑娘一提醒,我倒是如醍醐灌顶。我师父死的时候同我说,他此生最是遗憾,就是为医者,目睹了三十年前北溟那场瘟疫,束手无策。若是命好一世无虞那就算了,于是遇到这样的事情,却救不得,确实能成为一生执念了。”
奈何对花清眠刮目相看,拱手道:“与姑娘一言,何某人获益良多。”
花清眠摆手,她只是将自己所知晓传人疫病的常见处理方法说来罢了,她看着手里的药,“百里公子让你拿来给我的?”
“是,主上命我来的。”奈何看出些苗头,主上明明可以自己过来送药,还能顺便看一下花清眠,偏让自己过来送。今日,每每说道主上,姑娘又欲言又止的,他问:“姑娘可是与我家主上……”看来是闹脾气了。
“他……”花清眠叹了一口气,不知该如何开口。
“上回你不是问我糖瓜的事情?”奈何唇角居然弯出了个笑来,同他脸上黥面的刺青极不相符,“姑娘若是有时间,我同你讲个故事罢。”
花清眠伸手给了个“请”的姿势,给奈何倒了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