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府口佛堂楼名昭昭
第二天,众人并没有上路往良州去,因听闻良州的疫情已蔓延开来,为保证众人安危,摘星阁派人快马出镇细探一趟,众人就停在了客栈里。
花清眠见江寻易风尘仆仆来敲门,脚上还踩着泥土,“方才寻易出门了?”
江寻易知必然逃不过阿简的目光,就说:“嗯,去街上询了粮价。”
“怎样?”
“高了一些,但显然仍是地主家还有余粮,没有造成抢粮风潮。”
“不是说良州瘟疫横行,你出去可有注意?”
“摘星阁派出城的人,里面有奈何神医,他天没亮的时候就找到了我,让我叮嘱你出门要带上帷帽,同人群分隔开,可防止沾惹疫病。”江寻易沉吟片刻,“阿简,秋风镇是天昭帮的地界,花茂雇的杀手,就是天昭帮的人。我们要再三小心。”
“这个天昭帮的帮主或者掌事人,有什么特别之处么?”花清眠记得有个叫阮红玉的女子,是梁国什么帮派的当家,在原书里曾帮百里逢集赚了很大一笔钱。
“天昭帮是大良第一大帮派,镖局、漕运、贩粮什么都涉及一些。也因这个原因,帮里分了好几个派别,对外只道天昭帮,可内里四分五裂,各自有各自的营生。要说特别,有个三当家——阮红玉,很是不同,是个女子。负责帮里的漕运,她很有见识。往常都说北境三国,是因为大良、花月、邺国都是从北溟分裂而来的,南境只一个南楚国,几十年来与北境没什么往来。可近来听闻天昭帮接上了南楚的买卖,对接的人就是这个阮三当家。”
“她做的生意,可是盐?”花清眠问。
“是。大良不临海,又不像花月国有盐井,盐的价格被邺国牢牢控制。阮红玉这几年就想着谋新路子,将南楚国的盐弄过来贩卖。”
“大良的盐价涨了多少?”
“我早上去了趟秋风镇上的盐行,如今的行情,盐价涨的比粮食还快。今日的盐价是我们当初离开花月国时的十倍价格。”
“我想出去会一会这阮红玉,寻易可有什么法子?”花清眠心里有了别的盘算,前几日的冷月酿,已经说明江寻易必是个大良人,可他为什么待在自己身边,她一概不知。
他与朝颜不同,目前看来,并没有受什么人指使。她想着这一行在大良,要好好看看江寻易到底是什么来头。
在没和百里逢集吵架前,她也托了百里逢集去调查,如今两人虽是气恼着,他总不会连这都不管吧。
“这个简单,带上沈千繁就是。”江寻易道:“沈万山是大良首富,黑白通吃,带上沈家小姐,什么人脉都能给上三分薄面。”
她倒是将这茬子给忘了。
花清眠想着见一下这位三当家阮红玉。一来花月有井盐,可以换粮,二来帮百里逢集搭线,将邺国的盐运到大良来。
在清溪镇时,花清眠仔细观察过,摘星阁确实是镇上聚集财富之首,人数也多,可那钱财若是要反,怕是不够。百里逢集要复仇,定是要有别的因缘际会,发一笔横财,得贵人相助才是。
她总觉得百里逢集该有的桃花运被自己拦了,也就因此丢失了许多发达的机会,她多少该负点责任。即便两人眼下气着,可她从来是非分明,一码是一码。
花清眠寻了沈千繁,直说想同阮红玉做花月国井盐的买卖,让沈千繁牵线搭桥。沈千繁唯恐自己不能报答花清眠的救命之恩,自是一百个愿意。
马车载着花清眠和沈千繁,一路朝着秋风镇最热闹的繁华处驶去。行了约么半个时辰,江寻易停了马,敲响了马车的门框,“阿简,阮府到了。”
只见一处府邸临湖而建,说占了大半秋风镇去都不夸张,门口两樽石狮子竟比先前花王府的世子还大,花清眠不禁咋舌,这天昭帮的三当家尚且如此,那比天昭帮还更有钱有权势的沈家庄岂非更厉害?
从清溪镇来秋风镇这一路之上,路途遥远,曾见过不少大良民众,很多百姓,说衣衫褴褛不为过,让她以为大良是个贫穷的国家。可如今看了阮府,她的想法变了。大良权贵显赫,百姓贫苦,贫富差距悬殊,这绝对不是个王朝兴盛的景象。
阮府门口,沈千繁投了拜帖,只说沈家庄小姐拜见。阮府的管家从前去过沈家庄,一眼认出了沈千繁,速带着人去了待客的前厅。
入了林府门槛,过了门洞,是一处影壁,上头画着海屋添寿的壁画。
影壁后头是一处极具雅色的院落,天光云影落在占了一半院落、方方正正的圆湖之中。湖面之上,一半开着晚莲,一半映着天色。
众人从湖上的石板路上走过,穿过一进院落,迈过佛堂。入了第二进院落,正房是个两层的阁楼,上面匾额书着“昭昭”二字。
这阮府布置本就奇怪,哪有对外一进院落做佛堂的?会客的地方还叫“昭昭”?隐隐让人觉得,这阮红玉是有什么大仇未报?还需要神佛庇佑似的。
还没好好打量这昭昭楼,就听见里面传来人语声。
花清眠看向阮家管家,问道:“三当家此时有客?”
管家点头,“我去报当家的来,各位贵客在偏厅先吃杯茶。”
就听昭昭楼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底气十足,不紧不慢,“管家?可是沈家妹妹来了?快带进来吧。里面也是她认识的人。”
沈千繁皱了皱眉,低声自言自语:“不会是我家爹爹吧?”说着就躲到了花清眠身后去,跑也不是,走也不是,而后就被花清眠拉住胳膊,“不是你爹爹。”
沈千繁抬头,就见一楼的会客堂里坐着的人,他们都认识,是一路同行的那对主仆——百里逢集和楚星沉。
这才淡定下来,忙和阮红玉行了礼,又一番介绍阿简姐姐如何救她、是她恩公。花清眠自称为“花简”,道明来意,只见阮红玉笑了笑,玉指一抬,指着百里逢集说:“方才百里公子说来者是他相熟,我还不信,原来竟是真的。”
身边的沈千繁一愣,她一直以为阿简姐姐姓“江”,原来她与江寻易不是亲兄妹么?心里忽有些不得劲,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走到一边,坐下来,吃起了茶。
阮红玉穿着一身极膝枣红比甲,对襟上绣着金线荷花,尽数盘起的发髻上缀了一对金凤珍珠花簪,瞧着有三十多岁,雍容华贵地倒像个富贵人家的妻子,半点不似个帮派里的当家。
“让三当家见笑了,早知如此,我们该一起来拜见才是。都怪我,一早就来了,忘了知会我家姑娘。”楚星沉笑着说。
“你家姑娘?”阮红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百里逢集。
百里逢集瞧着花清眠,说了句,“自己人。”
花清眠瞪了她一眼,没说话。
“那既然是自己人,咱们继续吧。”阮红玉引着花清眠、江寻易、沈千繁于西侧客椅坐了,管家叫仆人去上茶。
她这才在主位的红漆木椅上坐下,说道:“邺城的盐若是真的那么容易贩卖过来,这三十年间,大良的盐价就不会一直居高不下了。一是盐业掌控在邺国皇家章氏手里,就是放高价。赚钱的是皇帝自己的小金库。你们摘星阁在清溪镇做买卖,自是知晓。二来,运输成本也高。不瞒你们说,我此前也试过绕开章氏族人,找些其他的法子运盐过来。且不说山高水远路难走,就一道道关卡盐税,根本交不起。”
“所以今日来,是给三当家指了条新路。”百里逢集冲着楚星沉伸手,就见说楚星沉从袖笼里拿出了一卷鹿皮来。
鹿皮展开,上面画的是北溟国的地图。
只见百里逢集将地图放到桌面上,指着图上画着的一处河流说:“北溟国时,邺城和大良之间有人工河运盐,只是后来发水冲坏了河道。若干年之后,又赶上连年干旱,慢慢地,河道就变成了庄稼地。可两河之间不过几里地的距离,因为是在邺国和大良交界的荒地,渐渐没有人管了,才会被遗忘。如今下了这么久的雨,河道冲得差不多了,也许稍加人力开垦,连通人工河,就可以恢复。”
眼前的百里逢集彬彬有礼,说挖采人工运河,说得如排兵布阵胜券在握一样,这同昨日夜里说那些“床帷里抱作一团”幼稚话的人,判做两人。
怎么人前就是一副挥斥方遒的架势,面对自己就跟个讨糖吃的孩子一样呢?花清眠越看他越生气,于是就别过脸去。
“百里公子的方法说得很好,看起来开凿也不费太多力气。但是,有没有必要冒这个风险,毕竟那人工河通了,迟早被人发现。我需要考虑一下。”阮红玉对百里逢集的建议很是满意,可她仍是抻了抻,事缓则圆,她也要打量打量对方是不是能成事的人。
能成为天昭帮三当家,阮红玉自是个眼明心静的,她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自称是“花简”的姑娘,通身气派飒爽英气得很,是花月国来的人,还随着国姓“花”,定是非富即贵。她笑着问:“妹妹是从越州来,百里公子一行是从清溪镇来,怎么瞧都不是一路的‘自己人’呢?可是有旁的事,能使着姐姐的?尽管说来。”
花清眠只说自己家里经商,要买粮食,顺道聊聊井盐的事。
阮红玉打量一番,“你既然认得沈家妹妹,自是知道沈家庄才是大良头号粮商,我能给的价格绝对不会比他低去。不过花月国的井盐我也感兴趣,在大良卖的可比邺国的盐贵两倍呢,若妹妹能给我搭上这路,只要有得赚,我自是开心的。你们知道,天昭帮是大良第一大帮派,要养活上万口吃粮的人呢。”
花清眠自是愿意,两人又聊了一会子。虽说粮食她应该是去和沈庄主买了,可来着一趟,也不能让她白跑了去。阮红玉直接将花清眠运粮食回花月国的事情定下,说由他们天昭帮的镖局应下,给她一个极合适的价格,实实在在是个精打细算的生意人。
江寻易小声提点着,让花清眠问问花茂派人刺杀她的事情。花清眠又嘱咐阮红玉,“姐姐,我们一路上被天昭帮别的分支的杀手追杀过,你可能帮我们查查,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她心里明镜一样,不过是江湖买卖,花茂出钱,杀手接令。全然不干专门做漕运买卖阮红玉这一支的事,可小心驶得万年船,多嘱咐两句总没错。
阮红玉应承下来:“天昭帮分了几个支系,做杀人买卖的不是我这里,妹妹大可放心。这事我记下了,定是好好查一查。若是妹妹大良需要保护,可去任意的漕帮、镖局、当铺,报上我的名字,定有人护你。”
阮红玉这日心情大好,若这两盘生意都做得下来,接下来两年她这边的人都该是旱涝保丰收了。
她将众人送至阮府门口上了马车,待马车消失在路尽头,才收起脸上客套的笑意。转身过门槛时,一脸平静。
才入内室,就听屏风后传来一个女子的说话声:“阮当家的,那花姓女子是谁?”
“公主怎么还在这?”阮红玉欠了一福,算是施礼。
只见那公主背着手从屏风后走出来,她一身紫色窄袖长裙,看着不过二九年华,头上叮当坠了一头的银白发饰,满头的小辫子衬托她娇俏的容颜更具可爱,“我方才见那两拨人是认识的,就好奇没走,偷听了一会儿。”
阮红玉:“那花姓女子应当是花月国曾经的女将军——花清眠。花月国很小,花姓是国姓,她那气派非富即贵,我见她走路有风,必是个武艺了得之人。”
“那为什么不直说呢?北境的人,果然都狡猾。”说这话的人是南楚国的公主——班暮夜。
阮红玉笑了笑,“她能来这里筹粮,自是要低调些的,人之常情。我们刀口上讨生活的人,最重要的事,就是拆破不说破。那百里公子我也晓得是谁。毕竟他们是谁,与我不相干。我只赚我的钱就好了。”
“哦,”班暮夜眼睛眨了眨,瞧不出在思量什么,道:“我母妃说过的,遇到百里族人要松手,盐的买卖同这位百里公子做得。”
阮红玉眉头一挑,疑问地“哦”了一声。毕竟若是同百里逢集做了盐的生意,那从南楚买的盐自然就少了。“没想到身在楚州的秋贵妃,竟然与百里家有些渊源?”
“阮当家,不该问的别问。”班暮夜悠然坐在椅子上,显然对林府无比熟悉,想了一会儿说:“若她是花将军,岂不就是君卿承的师姐?”
“君卿承?那不是公主此前让我找的人?”阮红玉道。
“是啊。我的男人,逃跑了呢!”班暮夜翘起脚尖,晃了晃绣鞋上的珍珠,“我弟弟也没了人影。男人都是属狗的么,怎么一个两个都要逃开呢?真是不懂。”
阮红玉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笑了笑,没说话。
班暮夜:“方才他们说,要去良州?”
阮红玉:“嗯,说是明天就启程了。”
“把这花简留下,只说谈生意,困她几日,我倒要看看,君卿承出不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