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良州良人冷月冷酒
第三卷/《奈何神医》
马车到得大良国的临城驿时,已近天黑。
花清眠换去了那一身湿气极重的衣衫,改穿一套干燥湖蓝色的衣裙,走出房间。沈千繁已经站在临城驿的前堂等候。她亲切地拉过花清眠的手,关切道:“姐姐出门怎么不带个丫鬟?起码知冷知热的,也体贴些。”
花清眠想起了朝颜,只笑了一下,算是答复,没有说旁的话。
“玉儿,”沈千繁对身边的婢女说:“这一路去良州还有些时日,你打量着姐姐吃穿用度,好好照看一下。”
玉儿应声。花清眠看出来了,若是不让沈千繁“报恩”,她可能会心里郁结。沈千繁这一路上,找了各种由头,一会儿问姐姐渴不渴,一会儿问姐姐饿不饿,怕她着凉,又怕她吹风的,真真是发自肺腑地想待花清眠好。花清眠只好道了谢,承了她好。
这临城驿是方圆百里唯一的一处大良边境驿站,极简陋,大堂不过摆了四张桌子,棱角的木边都磨圆了。椅子都没一把,只是长条的板凳各守一边置放着。
玉儿拿了抹布将桌凳擦拭干净,请两位小姐坐下。又将带出来的漆盒篮子摆到桌上,从中取出一壶酒、两碟蜜饯、一包卤好的牛肉来。
她将酒倒到酒杯里,“恩公,这酒我们出来时带了一坛子,是良州的冷月酿。我去厨房催催,上些热面汤来,此地偏僻,怕是没什么好吃的,只先垫垫。”说完转身去了厨房。
沈千繁补道:“等姐姐同我去了沈家庄,到时候再让姐姐尝尝良州的食味,我们庄子上有最好的厨子呢。眼下,就先委屈姐姐了。”
“不会,这荒山野岭,有瓦遮头,有肉有汤已经很好了。”花清眠本就觉得渴,朝颜不在身边,没有了伺候的人,一路上竟然连口热茶都没喝上,又怕喝冰的身子不舒服,浅浅喝了两口,只洇湿了喉咙。眼下乏累得很,顾不得什么,她拿起酒杯,想着不管是茶是酒,能解渴就行。
沈千繁看了一眼,好似觉得有些不妥,就伸手拍在花清眠端着酒杯的手腕上,才想张嘴唤玉儿,想到她去了厨房,就起身道:“我去先叫人沏茶来,姐姐等我。”
冷月酿的香气出了酒壶,四散开来。幽冷似带雪腊梅,竟然闻着都有一股子甜味。花清眠看着杯中酒,望了一眼沈千繁的背影。沈家姑娘明明是逃婚出来的,竟然还带着一坛子酒,必是娇生惯养的,而清溪镇鱼龙混杂,她只带了个小丫鬟、马夫,都能这般平安,想来一路是有人在护着她们。
驿站里负责洒扫的老伯,早在她们入得驿站时就说了,这日是进来月余,连雨天里驿站往来客人最多的一回,前面住了一队官爷,如今迎来了他们这一拨人,后面还有一队贵人,前后统共三拨人呢。
那前面的那一队官爷,看来是守护着沈千繁的,只是沈姑娘自己许是并不知晓。那后面的人,是谁呢?还派人提前到驿站打过招呼的?这日子是个什么日子,小小驿站,竟然这般忙碌?
花清眠思索着,不自觉间就顺手抬了桌上的酒杯。酒杯已经到了唇边,又被下楼的江寻易叫住,他声音又急又大:“阿简,不可喝!”
“没毒,放心。是沈姑娘给的冷月酿。”花清眠小声提醒江寻易。
“更不可。”江寻易说:“我去给你寻杯热茶。”
“为何不可?”花清眠有些无奈。
“你且等着吧。”江寻易转身,快步朝着厨房方向走去。
花清眠不过是想喝口水,甭管什么,解渴就行。她咕咚咕咚将杯中酒吃了,又倒了一杯。
厨房门口,江寻易才欲踏入门槛,就与迎面而来的沈千繁撞了个满怀!
冷不防的遇见,江寻易抬手就困住了撞来的人,出于自我保护,也出于免得被撞到。
“啊!”沈千繁抬头见是江寻易,一下子红了脸,忙抬手遮住双颊,记得脸红,却忘了他的手还困在她腰间。又急急道着歉:“江公子……我……”
“无碍。”江寻易才觉自己失礼,赶紧松开手,背到身后去,又退后一步,谨慎地望向她,“你,没事吧?”
“没事……”沈千繁头一遭与男子如此亲密,那个怀抱很是踏实的感觉,让她心上止不住地跳,如小鹿乱撞,要从胸腔里蹿出来一样。
两人被彼此惊住,竟都停在当下,愣了一愣。
沈千繁的手,从脸颊移动到腰间,揪住了别在腰带上的帕子,紧紧攥了两下,好似冷静了不少,她有些好奇地问:“江公子可是会武艺的?”
“嗯。”江寻易顿了一下,反问:“怎么?”
“哦,没什么。恩公武艺那么高强,恩公的阿兄自是厉害的,我,我多余问这一句。”说完,她红了脸,低下头。
玉儿端着竹盘子从厨房往外走,看见两人在隔着门槛在聊天,好奇得很,就多瞧了一眼。不知是不是自己眼神错了,小姐怎么脸红了呢?她往前走了两步,就见江公子穿着一身浅灰长衫,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里捏着一串錾金的佛珠,瞧着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倒真是个稳重潇洒的公子。
两个人这样站在一处,竟瞧着是顶顶的般配。这个想法让玉儿手上一抖,自己这是在乱想什么。她忙咳嗽了一声,提醒两人。
“江公子要找什么”沈千繁主动问。
江寻易看着玉儿手里端着的茶,指了指,道:“麻烦玉儿姑娘了。”
“公子客套,还请移步外堂。”玉儿低头应道。
玉儿走在江寻易和沈千繁后面,走了几步,想着有必要嘱咐几句,就说:“小姐、公子都是富贵人,哪能往后厨跑?只喊一句玉儿使不得么?小姐是要做太……太多粗重事,就是玉儿的不是了。”
看来玉儿要说的是,小姐是要做太子妃的人。花清眠没瞧见江寻易和沈千繁的相遇,却听见了玉儿的话。她别过头去,看着窗外细雨,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玉儿倒了茶,递给花清眠,她才转过头,道了谢,结过热茶汤,吃了起来。
两杯热汤下肚,她才发现先前喝的一杯冷月酿凉得很,忽觉有些冷。想着许是因为没吃饭的缘故,匆匆将自己填饱。
临城驿小得可怜,夜里雨大也不适合出去走动,吃过晚饭,就坐在桌前聊了几句,权当消食。
沈千繁同花清眠说了自己拒婚离家出走的事情,但是觉得外面的江湖没什么意思,打算回去。
“既然那婚是你爹爹给定的,听你说来,他又极疼你,该是户好人家才是。”花清眠说。
“那户人家不好。”沈千繁叹了口气,想了想,道:“这么说吧,他们家里,祖传是多姬妾的,每个主事的男人都要三妻四妾,我可不想去争宠。我……也没那个聪明劲儿去争宠。”
嫁给太子,他日太子即位,成为新帝,后宫肯定是要佳丽三千的。没想到沈千繁这个说法倒是有趣。只一旁的江寻易别有意味地看了一眼沈千繁,显然是没想到,惊讶了一下。
这样的表情,从未出现在江寻易脸上,花清眠笑了一下,问道:“阿兄,这是怎么了?”
江寻易望向别处,幽幽说了句:“祖传有疾,听说过。多姬妾?还有祖传这个的?”
沈千繁一双含情目看向江寻易,“总归我是不想嫁的……”
玉儿是个眼明心亮的,怕心思单纯的小姐说漏嘴去,忙岔开了话题,“都这么晚了,还有人来?你们听,是马蹄声吧?听着人还不少呢。”玉儿忙道了别,拉着沈千繁回了房间。
江寻易发现没了朝颜后,花清眠的种种不习惯,就劝说她,“阿简,我们一路去良州,若遇到心仪的人,选一个婢女或者婆子吧。”
“以后再说吧。”花清眠起身,“也许我该适应一下没有朝颜的日子。”
“阿简,来的路上,我听见你在马车里哭了。”江寻易似下了很大的努力,拉住了花清眠的衣袖,“真的……不能原谅朝颜么?”
这是发现朝颜是花茂的人后,江寻易头一次为朝颜求情。
“我原谅她了啊。”花清眠忽觉眼中朦胧,“只是希望她能过自己的日子,不必再为了别人,去出卖什么。”
花清眠才要拽袖子,就听一群人走了进来,尽是蓑衣斗笠,乌压压一片。为首的人快步向前,抓住了花清眠胳膊,将江寻易手中衣袖,拽了出来。花清眠手速很快,一掌推到了那人的心口处。
“阿简姑娘,是主……是百里公子!”后面的樊升升喊了出来!
摘星阁的人出发比花清眠一行晚了一个时辰,眼下快马加鞭走小路,才到临城驿。百里逢集不慌不忙将斗笠、蓑衣摘下,冲着身后的楚星沉使了个摆手的手势,后头近二十人,整齐有素地撤去了后院,转眼不见人影。
楚星沉和樊升升各自去安顿,外堂只剩下花清眠、百里逢集和江寻易。
江寻易早瞧出百里逢集蛰伏的姿态,不过是为了等一日离开花月国,他笑着说:“原来百里公子才是摘星阁的主人。我都瞧得出,你当阿简不知晓么?”
“江兄,好久不见。”百里逢集没回答江寻易的问题,只拉起花清眠的手,“眠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江寻易自觉没趣儿,嘱咐道:“我们一行有沈家庄庄主的妹妹,这一路阿简唤我阿兄的,这个事情诸位要注意一下。那我就去歇息了。”他将重要事情说完,算是告知。转身回了房间。
“确实有些不舒服。”花清眠捂着腹部,说话都有些不对劲了。可她许久没见百里逢集,心里油生一股喜悦来。她缓了缓,才问:“你怎么来了?”
“去你房间说罢。”百里逢集要扶着花清眠,她才伸手,见楚星沉走过来,忙撒开。
百里逢集不懂,她既已知自己是主楚星沉是仆,为何这般躲他,一时心里较上劲儿了,捉了她的手还不止,顺势一把将人抱起来,冲着楚星沉说:“叫奈何过眠眠房间来,她不舒服。”
这动作轻浮又无理,楚星沉完全没想到书香门第养出来的百里公子、他中规中矩的主上,竟然有这么血气方刚的一面。这足以让他看够了热闹,还有些兴奋,忙应着好。
去找奈何神医的路上,遇到着泡了茶水来的樊升升,楚星沉拉着她一同去奈何神医的房间,近乎兴奋地说:“方才主上抱着阿简姑娘回了屋。我咂么着,他真有了些称王称霸的意气来!”
“主上是不是有些霸气不好说,但你可知眼下的你,多了些猥琐的气息?”樊升升笑道。
驿站的房舍很是简陋,花清眠的房间除了床之外,仅有一桌一椅,已是驿站里的上房了。被百里逢集抱到床上,抬眼示意他坐到椅子上去,可百里逢集当做没瞧见她的眼神,坐在床沿上,“怎么在楚星沉面前,我不能扶着你么?”
花清眠:“那不是你手下?这样轻浮,日后如何立威?”
“立威又不靠怠慢女子。且你对我而言,又不是一般女子。”百里逢集说。
“不是女子?是什么?兄弟?”花清眠故意如此说。
“不是一般女子。”百里逢集笑着说:“你是女将军,我是面首。那我抱你、护你有什么可介怀的?”
“好啊,”花清眠额间已出细汗,可还在努力打趣着,“你不怕臊得慌,尽管说去。下回当那帮子蓑衣怪面前,你做什么,我都不拦你。”其实她难受得很,可看见百里逢集,就觉得轻松,好似身上的疼痛都舒缓了不少。
美色治愈人心,她在心里偷笑着。
忽然眼前一黑,百里逢集拿着一方丝帕覆上来,“知道你难受,不必回我话。等下来的是当世神医,保你药到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