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摘星阁里。
一身玄衣的百里逢集坐在议事堂的高坐之上,他右手支在座椅上,一手扶额,思考良久,对站在下面的楚星沉和樊升升说道:“大良之行,我还是要去的。”
樊升升上前一步,“主公,你可记得义父从前说过,三十年前北溟亡国时,就是这样的涝年,农田毁坏,颗粒无收,入秋时瘟疫肆虐?”
“正是因为记得,我们该在瘟疫还不严重之前,将兵马的事情搞定。摘星阁可号令的夏侯家旧部,已过三十载,可用之人寥寥,不过万人。我要为百里家复仇,这点儿人手是不够同邺国皇帝章涣讨个说法的,还有可能将一众兄弟的命都轻待了。”
百里逢集望着窗外,“我记得幼时我爹曾见过沈万山,那年章涣要三万良马在邺国南境对战南楚,只给了我爹爹一年时间筹备,且拨的银两不过能购买普通马匹,遑论战马良驹呢。那时我爹去了一趟大良沈家庄,不过半年时间就筹齐了。如今想来,他与沈万山定是旧识。或许……”
百里逢集眼中坚定了些,“或许沈家是夏侯家的旧部,也未可知呢。”
楚星沉:“当年北溟国运盛时,不论南北,主上的母族夏侯家也是叱咤风云的府邸,当年不算非战时的民兵,只精兵就有十万。夏侯家里幕僚三百,少将两百,不该只三十年都销声匿迹了。北溟亡国亡得蹊跷,也许许多大人物都在蛰伏着。”
“先去摸查一遍夏侯氏的旧部,毕竟三十年过去了,即便尚在人世的,也许早就忘了北溟国,要过安稳日子了。我们从长计议。”百里逢集又说:“我这些时日翻看了摘星阁里我爹留下的书信,许多都言语不详,他那样缜密心思的人,总会留下东西给我的,不可能重要的信笺放在百里府上,被一把火烧了。应该,少些东西。”
樊升升问:“少什么?”
“账簿、图卷、信笺……”百里逢集闭上眼睛,在脑中思索着,“或者一份名单、一份金库的图纸。”
楚星沉:“义父临死前最后一次出邺国,是去了花月国。我后来以为他是去见他的暗桩,提前安置你会被花月国俘虏,而后保留一命的事情。”
“去花月国路过清溪镇,这样的事情他不可能带着邺国的随从。当时摘星阁里,谁同他去的?给我查!去了哪里,见了谁?越细越好!”百里逢集总觉得自己好似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父亲百里贺是个极细致的人,他能提前预示到自己会败在花清眠之下,那他的死一定是他早就窥见苗头的,他一定给自己留下了什么。
“主上、阁主。谷外有人求见。已入了竹林,和兄弟们打起来了!”门口侍从说道。
“谷外?还入了竹林?那阵法被破了?”百里逢集与其他两人对视,“可有说,何人?”
“来者是个五十多岁的大汉!红脸白髯,一直说……说他是夏侯将军的旧部。”
议事堂里的三人均是一惊!方才还在惆怅的事情!这就找上门来了?
有人又来通报:“那老头不单能破竹林阵法,使得还是夏侯家的枪法。”
就听摘星阁楼之下一阵短兵交接的声音,人已打到阁下。
声若洪钟的男子声音传来:“夏侯将军坐下秦副将,求见少主。”
百里逢集一愣,这声音他识得,是秦三忠!他回袖敛衣,“别打了。派人迎秦副将上阁。”
议事堂里,楚星沉高坐在台阶上的宝座上,座下是樊升升。百里逢集躲到了屏风后面,他也想看看这秦三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秦三忠看着高坐在堂上的楚星沉,撇撇嘴,对着屏风后面说:“别装样子,你化名夏侯辞,尚且记得你外祖父夏侯家的姓氏,就不该是孬种,这般躲躲闪闪。”
百里逢集从屏风后走出来,淡然一笑,唤了句:“三叔,别来无恙啊。”
秦三忠“噗通”一下跪在百里逢集面前,“少主!我秦某人是夏侯将军捡来的孤儿,但凡夏侯家有一丝血脉尚存,就都是我的主子。”
百里逢集扶起秦三忠,“三叔只凭夏侯辞这个名字就断定我是夏侯老将军之后?未免有些太过武断。”
秦三忠起身,捋捋胡须,哈哈大笑,年迈的褶皱遮挡不住喜悦,“这三十年,所有流亡的夏侯氏都被我收在浮生酒肆。虽然夏侯氏不再是当年的世家大族,已是普通百家姓氏,可平白出了个夏侯辞,我定是要好好查探查探的。重要的是,你长相三分像你母亲,七分似你父亲。很难不认出来。”
百里逢集想了解他知晓多少,兵不厌诈,就再试探:“三叔和我爹很熟么?”
秦三忠混了大半辈子江湖,这点儿试探怎会看不出。他不必虚与委蛇,只需以诚相待,他从怀中拿出一个连页的绢本,哼笑一声递给百里逢集:“小狼崽!你爹爹说的半句没错,没人能在你这里讨到半分便宜。”
原来百里贺最后一次出邺城,是去了峪林川,那时他预见到自己守护了三十年的秘密可能要被打破,就将自己静心布局了半辈子的东西写在绢本上,交给了秦三忠,这是他的一步隐藏棋。
他告诉秦三忠,若是有一日他死了,让秦三忠找到百里逢集,考察他是否能担大任,再做决定是否给他看,如若不能,三年后将绢本焚了就是。
这话同交给楚星沉金印信的时候一般无二。百里逢集嘴角歪了一抹无奈的笑,“知子莫若父。他也看出来我是个倒霉胚子,许是没做成什么大事业,就把自己小命搭进去了。”
秦三忠哈哈一笑,笑声中全是爽朗的希冀,“主上,仇要报,国要复啊。”
百里逢集将绢本打开,上面记载了他外祖父夏侯氏一族,在北溟灭国后隐居的地方、拥有兵马的人数。
显然父亲这些年一直有在暗中筹划,他粗粗估计,七八万兵马简直是囊中取物。如今他已明白,看来是父亲的心思被邺国皇帝章涣所知晓,才会灭他百里氏以绝后患。
百里逢集忽就明白过来了,为何浮生酒肆一直是地下钱庄,忽然在百里氏一族式微后,出现在江湖之中,这是秦三叔在明面上开始笼络先时的夏侯氏一族。
那绢本之上,为首之人就是沈万山,百里逢集猜的果然没错,“三叔,我要启程去大良,会一会沈万山。三叔可愿一道同去?”
秦三忠的喜悦已经过去,脸上唤作一脸“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正经模样,拱手道:“那沈某人擅养马,曾经是夏侯家的马夫,主上去就是。但凡他敢有半点微词,老朽定当带着峪林川的兄弟,将他沈家庄夷为平地。”
“烦请三叔收拾旧部,待我消息。”
清溪镇往大良去的路上。
百里逢集轻骑快马,左右是楚星沉、樊升升,身后带着一群人马,策马扬鞭。
一行二十多人,尽是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在密雨中穿行。远山水汽凝做白雾,烟一般飘过山尖。
虽走的是山间捷径小路,可马蹄渐渐,踏着泥泞,赶路的声音沉稳有力,不疑一行人的武艺均是个中好手。
天色将暗时,就听楚星沉疑惑的声音响起:“我才回过味儿来!这秦老爷子同沈庄主是不是有什么过节?怎么天下第一庄的掌事人,到了他嘴里就成夏侯家的马夫、养马的?”
缰绳在百里逢集手里,未曾停歇,反而愈来加频繁起来,“你这反应恁地慢了些!”
楚星沉松了一只手,抬起斗笠的前沿,望向樊升升,“升升?”
“自是比你知晓早了许多。”樊升升嗤笑一声,打马跟上百里逢集。
“不是!咱们已快马加鞭了几个时辰,不能歇一歇么?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啊?赶着去哪呢?”楚星沉追了上去,“升升,你劝劝主上啊!”
“顽石!朽木!”樊升升恨恨地道:“方才有人报眠眠姑娘辞了归云客栈奔大良去了。”
“哦!”楚星沉长叹一句,然后问:“去做甚?大良幅员辽阔,去哪座城?”
“唉!”樊升升皱了皱眉头,楚星沉这人说聪明顶聪明,能明白天下最复杂的账,说傻也真傻。她拿着马鞭抽在楚星沉的马屁股上,只听马嘶鸣一声,快速冲向前方,“前面临城驿,乃是方圆百里唯一一处驿站,你道能碰见谁?此其一。”
“亏你还是主上的账房先生,姑娘若是去大良,定是因为雨多为花月国筹粮。此其二。你倒是说说看,大良首富、第一粮商、第一马商是谁?”
“沈万山!”楚星沉一手拍在自己腿上!“主上和花将军这缘分!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