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故人易变新客又来
天似苍穹倒灌，银河似水倾斜，这雨又是一日，停不得了。
花清眠收拾好行囊后，敲响江寻易的房间，“昨日萧野找我，来送女王手谕，让我去大良筹粮。花月国产粮少，粮仓小，要早做准备。”她抬眼打量着江寻易。
“好，我收拾行李。”
“寻易。”花清眠唤了一句，“萧野是女王身边近身侍卫，统领皇宫。”
江寻易：“我知晓。”
“四品武职。”
“嗯。”
“女王对他的信任，尤胜于我。”
话到此处，江寻易已经明白。阿简想让他跟萧野去。“我无心官场。”
“可你总要成家立业，不是么？”花清眠说：“我想了一夜，你同萧野护送我师父的骨灰回去。我与萧野有一点儿同窗之谊，我再修书一封给女王，你以后就跟着萧野，终归能谋个好差事的。”
“阿简……”
“你听我说完，”花清眠眼睫下压，眸子晦暗不明，聚在他眼中，似要将人看穿，“此去大良，怕是凶多吉少，那边瘟疫要起，我不想你同我涉险。”
“那我更该陪你同去！”
花清眠脸上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若旁人都不晓得大良起了瘟疫，听到她说这句话，第一反应该是问“大良有瘟疫？怎么回事？”可江寻易好似知晓一样，注意力全在别处。
她心里希望这是误会，不过是江寻易更看重同自己的情谊而已。她想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她重复了自己的上一句话的重点，声音听着带着一丝无奈，可她自己晓得，是苦涩。“我说，大良那边有瘟疫，人传人了。”
江寻易这才对上花清眠的眸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扮作一脸惊讶，“你说什么？大良有瘟疫？”
是了，花清眠心里隐隐作痛。
她更希望江寻易可以骗她说，他也收到消息了。可他却装作不知晓。
花清眠“哦”了一声，脸上看着淡淡的，不辨颜色，“昨日夜里百里逢集派人给我送信，说大良有瘟疫，让我趁早做打算。花月国产粮不足，这些年经常困于周边国家粮食价格，女王有意多储粮，可目前看还是不乐观。届时入了秋，颗粒无收时再做打算，肯定来不及，待入冬，说不定已是饿殍遍地。”
她停了停，又说：“女王来信，有意让我去筹粮，是给我回越州铺路，官复将军之职。可是我，已无力再去同花繁花茂争什么。我去筹粮，只是为了花月国的百姓，免遭灾害之难，希望民众有粮吃，度过这个冬季。”她想着，总归要将自己的想法和江寻易说明白。
“阿简，你我相识多年，虽有主仆之分，可你从未将我当做仆，我亦当你和朝颜是家人，我私将你们两人当我家中妹妹。朝颜离去，她走，是她不应该。可我待你的心，自始至终没变过，无论你回了越州之后是否再做将军，我都能理解。你若不弃我，我自是跟着你。”
花清眠拍了拍江寻易的肩膀，走出房门，心头觉得酸酸的。她明明知晓江寻易不会跟萧野回越州，可她仍要一试，是想要将心上的自欺欺人，摊开来。
如今摊开了，就是拿着一把刀，剖了心肝一样难过。
即便朝颜背叛了她，她也从不疑朝颜待自己的真心。朝颜侍奉她，让她冬暖夏凉，那是主仆分内，可朝颜折了自己的银钱，看见好玩好看的东西都买给她，这不是主仆，是情意。
只可惜她和朝颜，从此分道扬镳了。
如此刻，江寻易待自己的感情，无关风月，没有男女之情，可多年来跨越主仆情意的情感是有的，坦荡、磊落、如家人一般相护。花清眠隐隐不安，好似江寻易也要离她而去。
来这个世界走一遭，起初的花清眠觉得她能扭转原主的命运、身边有两个相护扶持的朋友，已然是于这陌生世间里最幸运的事情。可眼下，相护扶持的朋友好像都出了问题，爱她护她的师长都已离去，余下的所谓“家人”不是想要她死，就是想要榨干她最后的价值。
她忽然觉得很孤单，想找个人倚靠。
若是百里逢集在，就好了。她想。
可他还有家仇未报。
这里，没有什么属于她的东西，不论是情感还是物质。她看着窗外雨涟涟，她该去做些有意义的事情，比如为花月国的子民筹粮，比如用自己所知道的知识，避免大良的瘟疫扩大。
“花将军，”萧野的包袱斜挎在背后，已然打点好行李，冲着花清眠拱手道别，“上官大人的骨灰我会带回越州。就此别过。”
“我送萧统领一程。”花清眠和萧野下了楼，萧野跨上马，提了缰绳，遥遥一拜，“时候不早了，回吧。”
花清眠看着他身后装满骨灰的马车，留恋似地抚摸了一下车辕。而后敛裙屈膝，跪在地上，朝着马车磕头三拜，“师父在上，一路……安息吧……”
萧野沉默注视着她，直到她起身，对着赶马的车夫摆了摆头，示意启程。
随后，消失在清溪镇雨幕的街道上。
江寻易拿着伞下楼，就见花清眠站在归云客栈房檐下，她的背影好似孤单又无助，方才是哭了么？
她呆呆地望着雨出神，他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花清眠转身，“寻易，我们也准备出发去大良吧。”
身后跑来两个粉衣黄裙的姑娘，一个是丫鬟，合伞，抖着水花，一个是小姐，拿着一方绣帕，擦着肩上的水。
“小姐，等等我来擦。”那丫鬟忙不迭地说，生怕累着自家小姐。
她家小姐，头上系着鹅黄发带，身上穿着菡萏粉的上襦，配着百褶绣了花蝶的黄裙，如这雨里难得一见的花朵，让人不由感慨豆蔻梢头二月初，美人尤少时。
更为难得的是，她通身派头确是少有的书卷气，只那么一站，即便被雨打湿了衣衫，仍是大家闺秀，气定神闲，举止轻雅端庄。
她眼中直直望向客栈的板柜后的掌柜，颔首施了一礼，不慌不忙问道：“掌柜的，请问那日你家门前慌乱时，出手的巾帼女英雄可还在？”
掌柜望着就在她身侧的花清眠，不知该开口还是不开口。那女子冲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到花清眠时，眼中明显亮色。她不慌不忙，规规矩矩施了个礼，说道：“小女子乃是大良沈家庄沈千繁。前几日在隔壁首饰铺承蒙女英雄相救，今日来此谢恩。”
沈千繁！！！
花清眠听着名字一愣，将自己原先难过的情绪尽数抛到脑后。
大良国中，沈家庄是首屈一指的富豪人家。庄主沈万山出身草莽，靠养马、倒粮起家，十年内成为北境最大的马场主人和粮商。
沈万山是个大老粗，有一个幼女，从小当闺女一样栽培着，请的是北境三国中最好的夫子教习，就奔着以沈家财力去培养出个能入皇帝后宫的人。是以他的女儿沈千繁，虽然是出自商贾之家，可满身书卷气，是个大家闺秀的做派。
原本是要嫁给大良太子的，可她生了翻盘之心，逃婚到了清溪镇，遇难时得了百里逢集相助，对他一见倾心，后来嫁给了百里逢集。
总归沈千繁是个顶好的命格，虽然没成为大良的皇妃，但是后来成了邺国的皇妃。
而百里逢集也靠着沈万山的马厂，组了一只强大的骑兵，在围困邺城时，起了决胜的关键力量。
本着感情线尽数崩了，事业线还在原则，花清眠想，看来这个机会是要帮百里逢集招兵买马的。
只是这剧情好似比书里快了不少，是不是百里逢集能提前报仇，自己也能早早离开这里？
沈千繁见花清眠看着自己发怔，以为是恩公不记得自己，又说：“恩公怕是不记得小女子了？那日你将我和玉儿推到首饰铺的门里，救了我们。”伸手指着客栈边上首饰铺的位置。
“我记得，”花清眠客套地点点头，“举手之劳，不必挂怀。”她见江寻易转身上楼，脚步快得跟逃跑似的，诧异叫住了他：“寻……阿兄，怎么了？”她唤了叫法，想要同这个姑娘隐藏自己的身份。
江寻易背对着客栈里的人，只将将转了小半张脸，故意换了声调，将声音压得很是沉稳的模样，“我去收拾行囊，我们不是也该出发了？”
“好，那我和沈姑娘在此喝茶，你把我的也取来。”花清眠指了指窗边的座位，“姑娘可要喝杯热茶？”
沈千繁微微一笑，坐在花清眠对面，“恩公要去哪里？”
“在下来自越州，小字阿简，你若不介意，唤我名字就好。”
“阿简姐姐，千繁可以这么叫你么？”她声音娇软可爱，听着让人怜惜，花清眠点点头，说：“我和阿兄是在越州城做粮食营生的，今年雨水多，想着去大良，趁机屯些粮食，好在秋后赚些银钱。”
“巧了，我家中是做粮草生意的，姐姐若是不介意，我们一路同行。不敢说我爹爹卖的粮食物好价低，起码有我来介绍，到了大良那边也便宜行事些。”沈千繁极力示好，想表达自己的感恩之心，“姐姐不要怀疑，我不是坏人，说的是真话。”
“嗯嗯，千繁说得在理，我信你的。同行也好，刚巧我和阿兄都是头一遭去大良，人生路不熟，还可以和你有个照应。”花清眠嘴角弯了弯。
丫鬟玉儿扶着沈千繁上了她们备好的马车，说在外头等她。花清眠去寻掌柜，说有要事委托。
掌柜将一早叫后厨准备的食盒、水袋拿了来，“姑娘可是有事要托付我们阁主？”
花清眠点头，从袖中摸出一锭金子，放到账台上，“烦请掌柜的告知楚阁主，派人帮我去南楚找一个人——我的师弟君卿承。转告他，就说师父亡故了，让他回越州奔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