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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金囊犹在泉下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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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摘星阁派人来通知花清眠,一日之后清溪镇会晴天半日,挖墓的人和做法事的道士都已经找好,可以去撅墓。

    临出发前,江寻易背了一个灰麻色的包袱,摊开在长案上,上面的衣衫是用白色麻布简单缝制的,花清眠不解,“寻易,这是?”

    江寻易将里面一身素白的麻衣递给花清眠,“毕竟是撅人坟墓,一身孝服以祭奠亡魂。”

    花清眠拿了衣衫,上了马车。清溪镇不大,没多久就到了同大良交界的荒山之处。

    蔓蔓青草长满田间,尽数被雨水打弯。连日积在山间低洼之处,只见山间桃李杏梨顶着伶仃果子,在暴雨中苟延残喘。这些果子怕是都等不到黄澄红溢时,尽数成为这泛滥雨水里的亡魂。

    花清眠披好衣衫后,发现仍有一块布帛,她打帘子下了车,就见江寻易将布帛蒙在脸上,她依样子,用布帛围住了口鼻,毕竟腐坏的尸身容易引发疫病,如今还是暴雨中,还是护着些好。

    可当见了摘星阁派来的众人,无一人覆面,花清眠又觉得有些奇怪,入土一年有余,清溪镇雨水多,那尸身早该腐朽殆尽,没有毒瘴之气,江寻易是不是过于紧张了些。

    趁着半日的小晴,应着这边的民俗,作了场法事,而后开始撅坟。

    摘星阁派来的人,是承接那趟镖埋尸的人,一队人马统共来了二十人,饶是二十个人,凭着一年前的记忆,找了一日才寻到了一个坟头。

    毕竟当初只说好生埋了,又没嘱咐立碑,三十多人,就是密集埋在一处的三十多个小土包。本就要低调行事,坟头堆得不高,加上此处人迹罕至,不过两个夏日光景,就只剩青青艾艾一片,不见故坟。

    这一日从早到晚,无功而返。

    之后一连多日,清溪镇无一日晴天。

    二十个摘星阁的人,将这三十六个坟在泥水里足足挖了半月,而后将尸骨放到义庄的棺材板上,让花清眠去认尸身。

    尸身早已腐坏,白骨撑在残破的衣衫上,三十六具尸体,不过都是死骷鬼髅,泯然枯骨。

    可花清眠仍是一眼就认出了师父上官寂的骸骨。

    因那具尸骸上有着白色绣云纹的衣衫,即便那衣衫近乎瞧不出白,肉已烂骨,可那是师父最爱的衣衫,他总说希望有一日可远遁山里,过上闲云野鹤的生活,尤爱云纹。

    上头的绣样是师母在世时为他绣的,每每远行,他总要穿着。除此之外,尸身上还有个金灿灿的荷包,与所有尸身上腐坏破败的衣衫饰物不同,那个荷包上外面是一层浅灰麻布,里面支撑起荷包形状的不是其中的香囊,而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金荷包”。

    这只金荷包是花清眠在前年师父生辰时送给他的。师父由来穿戴朴素,给他金荷包他必是不会戴的,花清眠就取了个巧,让朝颜在金荷包外面缝了一个布荷包,包裹起来,这样师父可以日日佩戴,也不会觉得过于高调。

    荷包外的麻布已经残破,露出金灿灿的金荷包来,在一众尸骨中显得无比耀目。

    金荷包犹在,而今,人却已为泉下客。

    花清眠将金荷包拿在手里,泪眼潸然,虽然她于上官寂无师徒情意,可这一刻,不知怎的,好似感同身受着原身的难过,她情不自禁,抬袖擦拭着眼泪。

    她拘泥于人在义庄,周围仍有许多面生之人,只压抑着心里的难过,浅浅哭了一场。又转身同摘星阁的镖师们说了些客套话,劳烦他们将尸骨焚成骨灰。

    江寻易拿出准备好的银两嘱咐镖师费心,转身就见花清眠不声不语上了马车,而后,马车上传来嚎啕大哭之声。

    他解开了脸上的布帛,望着雨中的马车,忽然觉得心里难过得很。她身边的人,都会让她伤心么。

    马车回到归云客栈时,天已大黑。

    掌柜站在门口,好似等了多时,看见花清眠来,他上前施礼道:“姑娘,有人说受你姑母之托,来此地与你相见,不知真假。可需我将人打发了?”

    花清眠一听,便晓得是花无念派人来的,摆摆手,“是我姑母。我去会一会。”

    来者是花月国御前侍卫萧野,女王的近侍,只一人孤身单骑而来,他武艺极佳,曾经花清眠有意收他为己用,奈何女王不放人。即便是这样体力武功都极好的人,脸上仍是脱不去的倦容,花清眠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问:“萧统领可是多日不眠不休,快马加鞭赶来?”

    萧野点头,从怀中拿出皇上手谕,“花将军,女王让我务必亲自交到你手上,在下日夜兼程,不敢懈怠。”见花清眠接了手谕,才敢双手捧住花清眠给的茶碗。

    “我早已不是将军,萧统领不必这般客套。”

    萧野眉间一股清风,弯出些侠义苍生的笑,“将军看了手谕,自是明了。”

    花清眠打开绢布包裹的手谕,一目十行看完那书信,眉头蹙了蹙,又将手谕折叠好,别到腰间。信上女王官复原职予她镇远将军一职,又委以重任。

    可花清眠并不开心,因她并不是原先那个在战场上杀伐果决的“花清眠”,自也再当不了护卫花月国的那把“剑”。她说:“我正有一大事要禀,烦请萧统领告知女王。”

    “将军请讲。”

    “我今日寻到了我师父的骸骨,还有其余三十五人。”花清眠没有将话说透,将金荷包递给萧野,“你将这东西拿给皇上……上官大人,他身无别物,权当留着做个念想吧。”

    萧野点头,他跟在女王身边多年,耳聪目明,知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虽然花清眠所说的事情他全数都明白,可也没有多说什么,拱手一拜,“那下官这就回去。”

    “萧统领,不必这般客套。还有一事相求。”

    “将军但说无妨。”

    “明日这一行人的骨灰会送过来,可否让萧统领多留一夜,明日带这骨灰回去?”

    “好。上官大人生前待我不薄,理当如此。”

    “掌柜的,”花清眠打开门,冲着楼下喊了一声,“烦请安排一间上房,远客来此,也要打尖。”

    萧野垂眸,拱手转身退出房门,花清眠看着他的背影问:“萧统领,还有一事,是阿简的私事,不知可否看在你我昔日同窗之谊的份上,告知一二。”

    萧野回眸,看了花清眠一眼,没有肯定也没否定。两人幼时曾在越州城内同一学堂读书,受教于同一个先生,同窗之谊,半分不假。可他也知晓,花清眠自称“阿简”,那所问之事,也许他不当讲。

    花清眠见他没吭声,可是却看着自己,脸上浮现了一个感恩的笑,道:“我姑母她……早就知晓我来了清溪镇?”

    朝颜是花茂的人,花茂通过朝颜知晓她来了清溪镇这很正常。可花茂本就是派人来杀花清眠的,他立身不正,自是没有道理让人知。可女王知晓了,她的姑母大人知晓了,不论是从花茂那里,还是别处,她都没有制止花茂。

    这是相信花清眠吉人自有天相么?还是笃定她必会长命百岁,不会死于非命?

    这个问题萧野不必答,他的出现就代表了答案。可花清眠还要问,因她了解萧野,他为人最是忠诚,定会将这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予女王知晓。

    见萧野没有回答,花清眠笑了笑,那笑容变换做一副苦笑。

    她想着,她没有任何道理替花茂遮掩。亲人做不得,未成仇人,可必然已为敌,“告诉我姑母,阿茂他三番四次派刺客要杀我,我命大躲过了。可从今往后,我与阿茂再不是亲人。他若再敢以刀对我,我比十倍奉还。届时姑母大人不要责怪阿简无情,毕竟,曾几何时,阿简也是有爹爹疼爱的人。不是也不该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地对待。”

    花清眠说完,还礼一拜,“多谢萧统领护送我师父归花月国,此去长途漫漫,望君一路平安。”转身离去,合上房门。

    萧野望着花清眠关了的房门,愣了半晌,直至店小二喊了三次“客官”,他才反应过来,跟着店小二去了房间。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个跋扈的花大将军好似变了个人,没了长大后杀伐带来的戾气和尖锐,却返璞归真地如小时候护着她师兄裴丰的那个小娘子。

    花清眠站在床边看了半晌的雨,直到房门被敲响。来人说:“姑娘,有百里公子的书信。”那信卡在门缝中,送信之人必是摘星阁的人。

    “好,我收到。”花清眠打开信,寥寥数语而已。百里逢集只说了一件眼下少有人知的事情,但却让花清眠的担心落到了实处。

    信中说:“大良有疫病,颇有蔓延之势。若要回越州,应早做打算。”

    信纸在她指尖摩挲,她忽就想起来十几日前江寻易去清溪镇与大良交界处时,以布帛蒙脸的事情……

    或许江寻易不是担心尸骸上有东西,而是估计埋尸之处,离大良过近。

    往事纷至沓来……

    直到晨光熹微,花清眠毫无睡意,她眼睁睁地望着窗外由墨染的黑变作阴雨的灰色,一点一点,点亮了密布的雨云和清溪镇的街道,晨早的光亮不大,可足以让她看清周遭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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