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小山亭外杏花深处
小山亭外，薄暮淡紫，熏得天愈发沉了。
路上几无行人，两人站在小山亭上远眺，只有官道孤零零盘旋在山间，除此之外连个人影都没有。
“她为什么引你来这个地方？”百里逢集问。
花清眠摇摇头，转身朝着亭后方看去，就瞧见一处淡粉浅白的树林，杏花正在盛放。
云城靠北，气候寒冷，四月人间芳菲尽时，这里最早的杏花才开，而地头的草还未长出超过一寸。杏花深处，天幕晕染成了深蓝色……
她突然福至心灵！原来这里是书中的“杏花深处”。
原书中记载，百里逢集和秦紫在一处叫做杏花深处的地方，掉入了捕兽的地窖。而秦紫在地窖里亲了百里逢集，两人定情。
花清眠想到此处，忽然觉得心堵。
上回遇见赵婉儿的时候，她巴不得百里逢集和赵婉儿相遇并看上彼此。为什么到了秦紫这里，她会觉得心堵呢？
自己生了什么样的心思，她有些眉目，可不愿意去承认。
因那是百里逢集的命运，是他的命中该有的桃花，不是么？她无能为力去与他的命运为敌。
花清眠朝着杏林深处走去，喊了一句：“秦紫？秦紫妹妹？你在么？”
“也许她只是引你到这里来，告诉你一些事情，并不是代表她在啊。”
“她在的，”花清眠面上有些不悦，“因为这里是‘杏林深处’。”
“杏林深处？这名字你起的？她为何一定在这里？”百里逢集借着熹微的暮光看着□□的杏花，“确实好景致，与我们这些天看见峪林川的萧索全然不同。”
花清眠没说话，百里逢集看着她脸上不单是不开心，竟然还有一丝绝望，“眠眠？你还恼我呢？”
“没有。”
“可你不开心。我瞧出来了。”
“百里逢集！”花清眠觉得心底一股无名之火被他勾起，“我开不开心与你何干？不要再说这么暧昧不清的话语了，与我们彼此都不好！”
“你这一生，桃花极旺，可那树上偏没有生一朵与我相干的花。而我，这一世，只求一心人，彼此心上只有彼此，再装不下旁的人那种，你明白么？”
“我们从来不是一种人，你也不必在我身上费思量。”
“记住！你不过是在大千世界里，看到了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我，觉得我与众不同，才上了心的，如此而已。待你多年后再想来，也许会恨我入骨！恨我坏你名声，成为你生命里的污点！我的存在，就是你白玉般出身上的瑕疵！”
“花清眠！你非要这么说话么？”百里逢集气得不清，她这都是什么浑话！他死死地盯着她，声音铿锵有力，却不大，“你看着我，再说一遍！”
花清眠望着他的眸子，本想再认真复述一遍，可在看到他眼中的深情时，她忽就泄气了，她说不出口了。
因那眼睛里是深情，是喜欢，她发现自己此刻想抽身，怕是晚了。
云城只比峪林川暖一点点，晚风刮落杏花时，花清眠才想起来出门的时候有太阳，她不觉得冷，就没有穿斗篷，此刻夜幕来临，不禁打了个冷颤，她淡声说：“天冷了，我们回去吧。”
百里逢集抬手去解穿在自己身上的银灰色斗篷，这还是当初花清眠送他的，说他在水牢烙下了病根，要时时刻刻护着心肺不能着凉。手指才捏在千丝结上，就被花清眠拦下了，“我不冷，你穿着吧。”
“你……”百里逢集头一遭被一个人气到如此地步。他将解到一半的斗篷结扣扯开，兜头从花清眠头上罩下，“你不冷？不冷你牙齿都打颤了！”
花清眠觉得眼前一黑，“你——”接着脚上踩空，就听百里逢集喊了一句，“眠眠小心！”
夜色太暗，月还未上树梢，百里逢集看见前方一堆落叶堆得整齐得有些奇怪时，花清眠已经脚上踩空了。他只来得及拉住她的半片衣袖。
而后，两个人齐齐掉进了一个地窖里！
“噗通！”一声！是闷闷的人砸在柴火堆和枯叶上的声音。
“啊！”花清眠不由叫了一声，好在地窖不深，还跌落在干柴上有些缓冲，她这时才将头上斗篷扯下，睁开眼望向周遭黑暗。
她的眼睛还没有适应窖里远比地面黑漆漆的颜色，只好伸手去摸，她清晰感觉到了百里逢集一起落下来的，“百里逢集？逢集？你在哪？”她越说越害怕，黑暗的恐惧和内心的无助快要将她吞没时，就听干柴“咔嚓”响了一下，百里逢集说：“眠眠，我在这。”
“哪里？”花清眠伸出手指，勉强看得见五指。
“你闭上眼睛，默数十个数，再缓缓睁开，就可以看见了。”百里逢集夜视极好，他看见了花清眠，“我们都不要乱动，不知这干柴下面是不是空的，你先适应一下。”
过了一会儿，夜月高悬，月光打在了地窖里，百里逢集仔细查看，确定只有这个深度后，才站起身来，说：“这许是捉兔子的，我们在的位置，地下是土地，实心的。”
他伸手到花清眠面前，意欲拉她一把。
借着月光，花清眠已看清地窖里的土壁，她眼前的手，是要牵她的。可她却将斗篷塞到百里逢集手里，自己站了起来，“这是捉狼的。”
“你来过云城？你怎知道是捉狼的？”
“来过我就不会掉下来了。”花清眠心说，原本掉下来的应该是秦紫和百里逢集，两人还在地窖里一吻定情呢。
她忽然朝后挪了挪，靠在石壁上！捂住了嘴！书里的剧情崩了！崩了！该不会是变成她在这里吻百里逢集吧！
“怎么了？”
“没，没什么。”花清眠抬头看着夜空点点星光，“这里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我的轻功，跳不上去。”窖里比上面还冷，她索性就坐到了地上，靠着土墙壁，双手抱着膝盖蜷缩在一起，“等着吧，会有人来救咱们的。”
“会有人？为何如此肯定？”百里逢集问。
“秦紫将咱们引到这里来，就一定有她想要的东西，她自会来救咱们的。”
百里逢集在花清眠身边坐下来，两人隔着半个身子的距离，不近也不远。他将手里的斗篷撑开，轻轻围在花清眠身前，“我是男人，比你抗冻得多。方才若不是我挡了你视线，你也掉不下来。”他努力照着借口，只为了她不拒绝他的好意。
花清眠没再拒绝，她浑身放松下来，只等着秦紫来救，手从膝盖上落在地上，松散地挨着地面。
“我们，”百里逢集借着月光看向她，那白皙精致的五官，哪里像个大将军？眼下落寞的模样，像极了那日走出迤逦殿，在皇城里淋雨的姑娘，让人看着忍不住心疼，“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
不知是不是因为落在了地窖里无依无靠，眼前还有人作伴会让人心忽然变得柔软，花清眠点点头，“好。”
百里逢集笑了，“那这样一起看星星，也不错。我从未和人在地底下看过星星呢。”
花清眠被他逗笑，“原来‘坐井观天’的天，竟然是这个样子。”
“天公作美，刚好月在此间。”百里逢集看着将圆未圆的月，目光又移到花清眠脸上，而后又落到她的手上。他的手从衣间滑落在地上，慢慢地朝着花清眠靠近，一点一点……他想去拉着她的手，让她不必害怕，他想去覆在她手上，让她可以相信自己。
就在指尖将要相碰时，花清眠张口说话，吓得百里逢集手指一抖，又缩回去了老远。
花清眠感觉长夜漫漫，不知何时是尽头，就想和他聊聊天，“你知道金子是怎么产生的么？”
“天生于岩，落于河床，不是么？”百里逢集手指蜷缩成拳头，砸在地上，恼怒于自己的胆怯。
花清眠仰头望月，“很久很久以前吧，火山喷发，将金子从地底下带到山石里，经过水落石出沧海桑田，一些沉在河床下，这是一种金子产生的方式。还有一种，很有意思，你可以当传说来听，要听么？”
“你说。”
“在遥远的夜空，有两颗星星，彼此遥望并不断靠近，当它们跨越过慢慢岁月，碰撞在一起时，两个星星如烟花一样爆炸。开出璀璨过所有烟花的光芒来，而后，那些光变成金子，落在人间。”花清眠说着以前从书上看到过的金子产生的过程，换了一种能让百里逢集理解的方式去描述。
她忽然觉得很好笑，自己竟然坐井观天地同未来的一个帝王讲金子是怎么产生的。
她的笑声极低，只从胸腔震了震，就被猛跳一下的感觉给吞灭了。那种感觉，来自她心上。
那是一种如高山落石，又被弹起的感觉。让她以为自己心上害了什么疾，可她又无比清楚，不是。
这样的心情，源自于手上的温暖。
百里逢集望着她脸上淡然的笑意，那已攥紧的拳头忽然被这个笑容冲垮，软得一败涂地。
如她所言，两颗星辰彼此遥望又不断靠近，仿佛如眼下的两人，他的手指不自觉得靠近她，再一次，一点一点，这一回，终是慢慢地覆在了她的手上。
当他温热的手心，传来她此时最需要的暖意时，她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要推开啊。可手却好似不会动弹了一样，由着他试探地抚触、摩挲，而后渐渐十指相交。
地窖里安静极了，尤其显得窖外归鸟吱呀叫得格外清晰。
两个人没有说话，只是在斗篷的布料下，偷偷地牵着手。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人的手心都被捂暖和了，花清眠发现百里逢集朝着她倾身过来。
他们彼此的眼中只有对方，那种爱意弥漫着。慢慢地，他越靠越近，他的薄唇粉红，被月光照得仿佛洒了一层银光，花清眠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睛，鸦黑的卷睫轻压，抖动了两下，慢慢阖上……
那完全不受控的牵手是情动所至，百里逢集以为会被花清眠逃开，可当他发现她没躲的时候，心里仿佛忽至春日，百花齐放。他朝着她靠近，想去触碰那柔软的樱唇，如那日她吻来的甜美，让他多日回味不已。
眠眠生得极美，睁开眼睛如日光灿烂，而闭上眼睛如月华温柔。百里逢集嘴角微微上扬，也闭上了眼睛，凭着感觉，想去亲吻她……
“你们两个都不会喊救命的么？”忽然秦紫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