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马上笑谈眼中山河
花清眠拿着秦三忠为她准备好的矿石,和百里逢集策马回云城。
一路上,她越想越觉得不对,秦三忠和师父要好,若是师父没了,他怎么会带着一股子淡然劲儿呢?那种感觉,说不出来是对生死看淡,还是对现实的无可奈何。难道师父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做?
还有,鬼书生是浮生酒肆里的百晓生,那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作为浮生酒肆的掌事人,秦三忠自是有嘱咐过他的。那鬼书生说师父的“生门”在清溪镇,就说明是秦三忠示意他这样说的。那为什么三叔他自己不告诉她呢?
而且,三叔说那些“花月国还有你的份”的话,是要撺掇自己造反?还是说,他只是想试探一下,自己是不是对女王忠贞不二?
可花清眠无比肯定,秦三忠他绝无可能是女王的人。峪林川虽是金矿,可这个地方说白了就是流放的苦寒之地,若不是爹爹和秦三忠成为拜把子兄弟,如今峪林川倒底是哪国的、或者自立为王,也是不一定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路间有一十里长亭,两人歇马稍作休息。
百里逢集见花清眠一直闷闷不乐,以为她还在想秦三忠私自放那些流放犯做良民的事,就说:“虽然秦三忠的做法是违背皇命的,可他说的也没错。我也觉得有些株连,大可不必。你不说,我不说,于他没什么影响的。峪林川本就是流放犯人才到的地方,你是担心三叔乱说,会被抓起来么?”
她嘴角扯了扯,没说话。望着不过嫩草春景的远处,忽生一种前途不清晰的怅然。
百里逢集看到她好似有些低落,就生了要逗她笑的心思,“若是旁人知晓三叔的事,告诉女王,那女王一定大发雷霆。然后下令重罚流放三叔,那么,最惨的流放莫过于峪林川了。”
花清眠想起秦三忠的话,同百里逢集一般无二,不禁笑了,“是啊,他可以随便说,大不了再流放峪林川,横竖他还是这山头的人。”
“你总算笑了。”百里逢集问道:“他同你说了什么,至于这么有心事?”
花清眠抬眸看着百里逢集,百里逢集忙解释,“我只是关心你,并不是要打探你的事情。”
见他谨慎如斯,花清眠嘴角弯了一下,轻摇了摇头,“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在想三叔提出刑罚的不公。你不是也很感兴趣?”
他点头,“不过花月国、大良、邺国的刑罚都出自北溟的律例,大同小异。这种用了百年、同一个祖宗的历法,动不了的。且无凭无例,该怎么改呢?”
“我知晓一个地方,有意思的很,”花清眠翻身上了马,边走边谈,“我且问你,书生路遇淫贼调戏良家女子,救女,淫贼拎刀伤书生,书生顺手拿起石头反击,淫贼伤了半条命,书生的伤比不得淫贼,而后闹到官府,如何判?”
百里逢集说:“如今的官府,会觉得,书生不过路见不平,可淫贼少了半条命,是要判书生入牢狱的。”
“我要说的那个地方,这样的情况,书生是自我防卫,不是伤人。若是证据确凿,书生无意,那书生可免一切罪责。即便那淫贼没了半条命,可他调戏良家女,也要承受相应的惩罚。”
“这倒是稀罕事了,哪里有这样的朝堂?让人感觉人情为上,可又实在公平公正。”
花清眠:“你觉得好?觉得能接受?”
“自是该这样。”百里逢集道。
花清眠全然没想到,生活在封建君王制度的王朝下,从小受着传统思想熏陶的百里逢集,竟然也有着同现代人相似的平等观念。
她道:“那个地方,男女平等,众生平等,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想过的日子。比如,女人和男人一样,要出门赚钱讨生活,没有任何男女之分。比如,不想结婚,不想生孩子,没有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说法,很多人全然接受。”她饶有兴趣地看着百里逢集。
他思索好久,人骑在马背上,都跑得远了,过了半晌才勒马停下,调转马头,回望着花清眠,“这是真的么?”
“千真万确。”花清眠眼中笃定。
百里逢集摇头,“邺国的女人羡慕花月国的女人可以出仕,可以策马。可花月国亦是有尊卑之分。你说的太过理想,花月国也做不到的。”
花清眠继续说:“女子可以上学堂,可以在朝堂之上和男子平起平坐。没有男尊女卑,亦没有女尊男卑,众生平等。而朝堂之上,所有人和制度的存在,都是为了保障这个国家、这个朝代,是为了民众福祉而存在并努力的。譬如,大夫的天职是救死扶伤,他可以医王侯公卿,也可以医平民百姓。”
“你……”百里逢集垂眸看着马蹄下的路,笑了一下,“你倒是与众不同。”
花清眠:“你也觉得我说的对,是不是?”
“若真的可行,我倒是很期待看到那样的盛世。”
“百里逢集?”花清眠唤他。
“嗯?”
马鞭攥在花清眠手里,她指着远处寒山,“你若眼里放得下这些山河,你就可以做到。”
百里逢集眼中有些晦暗不明,只一刹那,稍纵即逝,旋即眼中又恢复了一丝不羁,“眠眠这话说得有趣。山河如何放入眼里?”
花清眠笑了笑,他有野心,可不愿在自己面前承认,如今他的局面并不好,这种自保的心理是应该的,“你记住我的话就是了。”
百里逢集淡然一笑,转了话题,“今日见了寒沙淘金的不易,我算明白为何黄金贵了。”
花清眠:“能给你看到的淘金,自是因为这样的沙石含金量极低。黄金不易得,不在这浪底沙金,在于同人心不足对比,世间黄金少罢了。”
“那含量高的金子在哪里?”
“地底下,需要开井挖掘。”花清眠扭头看着百里逢集,“所以,逢集问这个,做什么?”花清眠对百里逢集多了些别的想法。他是不是在找金矿?他若是有封侯拜将称王称霸的心思,若是能得一座金矿的助力,确实不错。
“不过是随便问问。于我而言,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百里逢集感觉到了花清眠的警觉,坦然说来:“不然眠眠觉得我是要从你这里套得金矿所在,偷偷去挖金子么?”
“我可没有这么说。”
“可你方才如是想了。”百里逢集忽觉心上堵得难受,马鞭一挥,策马快行而去。
原来花清眠防着他,竟然到了这个地步?他问一句金矿,难道就说明要借她过桥,去偷矿么?
他想着花清眠为他守夜、给他疗伤,还在女王面前说爱慕自己,难道都是假的么?
若是真的,她怎么会这般恶意揣度他?
两人之间,难道要一直横亘着花月国和邺国之别么?
他心里只在感慨那一句,真真的,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人,太难得到了。
花清眠打马追上去。显然,百里逢集生气了。
可她能这么想,也正常吧,这世间有人不觊觎峪林川的金矿人么?而且,百里逢集将来是要成就帝王业的,他看见金矿有所想法也是正常的。
真是让人不解,明明是他戳破了自己,自己还没生气呢,他怎么还不悦了?
他总是这般,一眼瞧穿她的心思,还要直接道来!这是真的待她极坦诚呢,还是不屑?
她费劲力气扬鞭去追百里逢集,可半晌也赶不上他,只好喊了一句:“百里逢集!你给站住!”
百里逢集听见她的声音,显然是恼了,可他还气着,就只偷偷勒了勒马,放慢些,一副等她,却又没完全“站住”的架势。
花清眠追上他,一把拉住他马缰绳,眼中恨恨地瞧他,气急了,等他说话。
哪知百里逢集也望着她,不肯说话。两人两马停在往云城去的官道之上,愣了半晌,花清眠气得堵心堵肺,恨不得委屈地想哭。她咬咬牙,将百里逢集的马缰绳一甩,扬鞭而去。
回到云城秦府上,秦三忠没回来,秦紫却已经在府门口,摆出一副等候多时的样子。
花清眠和百里逢集看见秦紫那一刻,两人同时望向对方,可谁都没开口,眼神又尴尬避开彼此。
秦紫笑道:“怎么?你们两个看见我不开心么?”
“看来浮生酒肆有密道通秦府,秦紫妹妹怎么比我们还快呢?”花清眠问。
“那是自然啊。”秦紫说:“昨日夜里夏侯公子可是吃了我的酒呢,我这要是再不来守株待兔,到嘴的兔子不就跑了?姐姐可是不知晓,峪林川是出了名的苦寒之地,我活了快二十年了,头一遭见到长得这么俊的公子呢!夏侯公子,晚上去喝酒呀?”
花清眠嘴角弯出一个不失礼貌的笑容,皮笑肉不笑,冲着百里逢集咧嘴,“难得妹妹这么看中夏侯公子,你们聊。我有些累了呢,去院子里休息。”
“花清眠!”百里逢集一把拉住她衣袖。
秦紫饶有兴趣得看着两人,“怎么?夏侯公子喝酒,还需问过花监丞啊?”
花清眠回头,垂眸看着攥着她胳膊的手,又抬眼看了秦紫一眼,立马变作一脸和煦,“难得秦紫妹妹对夏侯公子这般上心,我就不打扰了。”
她挣了下胳膊,从百里逢集手里脱开,可他的手指又捏住了她的衣袖。花清眠不想纠缠,朝着逢君院大步走去。
就听秦紫在身后笑道:“夏侯氏乃是北溟一朝大将军之后,就算夏侯公子不是嫡系,横竖拥这姓氏,也该是旁支才对。总该有些将军的风范才是,怎么怂成这副德行?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花清眠一路想挣脱,百里逢集一刻没有松手,甚至后半段路是百里逢集牵着她衣袖走的。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屋,花清眠冷笑一声,“怎么?你怕什么?我又不会拦你。”
百里逢集转身,花清眠冷不防停了脚步,撞在他胸膛,就见百里逢集脸上的不悦快溢出来了,他黑着脸,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花清眠。”
“……”花清眠忽就有些心虚,可这心虚来自哪里,她不知道。她心里全是秦紫方才和百里逢集打情骂俏的话,又变得理直气壮,“百里逢集,你过分了。”
“说清楚。”百里逢集近乎是从齿缝里蹦出来的字。
“说清楚什么?”
“我哪里过分了?”百里逢集满是委屈,据理力争:“在你看来,是我不守男德了?我可曾回复秦紫半句?你到底在气什么?”
“你这样拉拉扯扯,过分了。”花清眠端着架子,说道。
百里逢集嗤笑一声,“你这女人……”他忽然倾身低头,双手圈在门板上,将花清眠控制在自己的怀抱里,可两人中间还有着几指的距离,没有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他就是想看看,两人明明吻过了,怎么她还总是一副将他往外推的样子。
“你做什么?”花清眠觉得心里噗通噗通,好像有只兔子在撞。两人近得不能再近了,他的热息就在自己侧脸,他周遭的一股幽冷寒梅香萦绕在她鼻间。
而她极快的心跳,全然被他感知。
“你慌了。”百里逢集看着她的双眼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