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云城峪川红衣女子
峪林川是一处山川，所处的治所唤作云城。一行人快马加鞭，齐齐整整入得云城时已是四月底。
云城，县丞府上。
秦三忠站在门口，笑脸迎着花清眠。他看着五十岁左右，丝毫不显得老，面色红润，气息平稳，一看便知是习武的练家子。
县丞秦三忠知来的人是花清眠，并没有换官服，甚至只是一身深褐色短打常服。一瞧便知是惯穿的，浣洗过多次，色泽都不大光亮了，应是他平日练武时的衣衫。
他这番“不讲究”，因着一来两人是旧时，花清眠还要唤他一句“三叔”，二来因云城的属性——守金矿“峪林川”而生城，峪林川的当家秦三忠，就是黑白两道通吃的人。当年，女王花无念为管住他、守住金矿，才给的他县丞之职。他管理峪林川所属的云城，同管理山寨一般无二，何须官服来显身份！
花清眠与秦三忠一阵寒暄后，秦三忠唤来管家，“秦伯，小紫又去哪里野了？速速派人找她回来！告诉她，家里来客了！”
又对花清眠说：“你幼时，我在越州城混迹的时候，小紫就在峪林川的山里，同一帮泥腿子玩耍，性情野得很，没带她同你见上一回。没想到你们再见，竟然是这般场景，都这样大了。哎，花王爷哥哥竟去了这么些年了……”
花清眠的爹爹花无想，同上官寂、秦三忠是拜把子兄弟，他当年没落草为寇、还能成为一县之丞，全凭花无想若干年前三入峪林川，说服他归顺朝廷。
花清眠见他堂堂七尺男儿，已是半老之姿，毛发花白，竟然浊泪纵横，忙上前扶住他手臂，安慰道：“三叔，莫要太过伤心。如今我也大了，总要向前看才是。”
因来时人多，秦三忠只字未提上官寂，只让管家安顿住处，还说云城入春比越州晚得多，刚好四月底是春色风景绝佳时，让她当自己家里一般，且好好休息闲散一阵子。
他亲自将花清眠送到府上最好的一处客房，唤作逢君院，才踏实下心来，嘱咐了几句，说还有事情要办，抬脚欲离去。
花清眠站在逢君院里，叫住了秦三忠，“三叔？你可见过我师父？”
“他啊……”秦三忠停了脚步，却没有回头看花清眠，深深地叹息了一口气，道：“他啊，走上一条路，一去，不复返了……”
“三叔什么意思？”花清眠追上一步，要将人拦住。
秦三忠的双足已踏出逢君院的月拱门，在看见落在后面、与朝颜拿了行囊，同入院来的百里逢集时，原本掠过去的眼睛，又转回来，落在这年轻公子身上，多看了两眼。他面上浮现一抹不可思议，声音激动地有些发颤，问道：“这位，这位公子是？”
百里逢集拱手道：“在下夏侯辞，花将军的幕僚。”显然这是他的化名，在这里，他不想公开自己的身份。
花清眠没当回事，方才在府门口，秦三忠没瞧见百里逢集，眼下瞅着面生，也是有的。她继续追问：“三叔，我不累，不然我们先聊聊？”
“哦。”秦三忠眨了眨眼，似从那股子诧异中抽离，眼睛也从百里逢集身上移开，“你们且先歇息几日，待我忙完手头事，好生同你聊。”说罢快步离去。
此后一连几日，花清眠再没见过秦三忠。她问过几回，秦伯只说秦大人有政务要忙，暂时不得闲。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总觉得三叔好似故意躲着她。
花清眠得了女王密诏是查上官寂和黄金失踪案，可面上却是代表司天监来查看峪林川金矿的运作情况，并对这一年采的金矿石和提炼出的黄金选样留存。
金矿开采是峪林川祖祖辈辈的生计，山川在那里是固定的，而一代又一代的人陆陆续续开采，保不齐前几年开采的矿石含金量高，上供给女王的金子就多些，过些年没有品相好的金矿石，岁供就少些。
为了避免县丞中饱私囊，以品相不好为由，将黄金私吞，原本负责术数、观星、风水的司天监，专门设了一个做这个事项的官员，就是花清眠眼下的职位——负责风土风水的司天监监丞。
说白了，这监丞的职责，就是每年亲自去峪林川的矿洞里，采些不同位置的矿石，并选些提炼出的金锭，一并带回越州城去检验。而后，根据年产矿石总量、推算出此等品相的金矿石，经过提炼之后，可上供给皇宫的黄金总额大概是多少。
虽然方法不够细致，可总算是有专门监督的官员，或多或少可以防止一些贪污腐败的滋生。
是以花清眠打算一边去峪林川矿山里勘测选矿石，一边打探上官寂的下落。
一行人休息妥帖后，她指挥着众人，便兵分三路行事。
因金佛丢失得太过诡异，女王又着急将花清眠外派，这其中定有些问题，好似不想让她知晓。可女王越是藏着掖着，花清眠越觉得师父失踪之事，可能没那么简单。
在离开越州城的时候，她已让江寻易派人去查探那尊木佛的前后因由。可这事情诡异得很，已经过去半月，毫无音信。就连那金身的木佛是谁人捐的，都找不到答案。她觉得这事太过蹊跷，于是，便让江寻易出云城，去找他们在云城外的接头人，探一下情况。
朝颜则被派去云城市集，让她去了解一下云城这一代的镖局和江湖帮派。因为师父上官寂领了女王之令，要从峪林川运六十万两黄金出城，他总得需要帮手运输。而他后来失踪，多多少少该有些蛛丝马迹露出来才对。
而花清眠，则带着百里逢集，骑马入山，进峪林川。
云城虽是边城，还坐拥金矿，可从未在周边战乱中失过城池，就是因为云城踞险，两面环山，是易守难攻的山城。
其北、西两侧高山绵延，无外敌入侵之路，而南通花月国为内路，只余东边对外，还是对着一处三不管的清溪镇。这相当于将云城很好地保护了起来。
北边、西边中间的绵延山谷中，就是峪林川金矿所在地。
两人一人一骑，出云城，往东北方向，走了一个时辰，直至已无官道。
又两盏茶的功夫，山间小路都变得十分难行。
就这样，崎岖山道弯弯绕绕了许久，走了约么半日，终是到了峪林川口的山寨。
山寨卡在两山幽谷之间，依谷而建，外面是木质牌楼和望风亭。花清眠拿了司天监监丞的官印和文书，加之秦三忠早派人来传过话，是以，两人很顺利地入了山寨里。
走过有官兵驻守的望风亭，穿过木牌楼，花清眠看见眼前事物时，为之一震。因那牌楼之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路，两岸皆是密林，竟无人烟，连个茅草屋都瞧不见。这与她想的全然不同。
花清眠回头看向那山寨口的守门吏，拱手问了句：“老翁，我们该如何走？”
那守门吏白胡子垂到腰间，哈哈一笑，“有路便走，有门便入。大人，说笑了。”
“……”花清眠只好放下手，继续前行。
这山寨透露着一股子古怪，花清眠抬头看向百里逢集时，手被他一把捉住，她问：“怎么了？害怕？”
“我见眠眠怕，我与你携手同行。”百里逢集极自然牵着她手往前走。
花清眠将手从他掌心抽开。她说了要帮百里逢集复仇，那就该说到做到。头一件，就是绝对不能挡他桃花。她摆出一副不熟的样子来，“你们邺国人不是最讲究男女有别，发乎情止乎礼？怎么？邺城第一公子，在花月国守身如玉了两月有余，这就要枉做君子了？”
百里逢集忽然回头，“你有没有觉得，好像有人在盯着咱们？”
花清眠望向身边，不过山石、树木而已，能不被她发现的跟踪，定是个武艺高超的人，“看来是有擅长隐蔽且轻功颇高的人藏在暗处。”
“这树生得高大，是什么树？”百里逢集问道。
峪林川比云城还靠北，已近五月，山间树木还未抽芽，一派萧索之景。
“栗子树。”花清眠说：“有这种树的地方，多产矿石，这地方有金矿，应该也有玄铁，可以锻造兵器。”
百里逢集侧目打量一番，好像要反驳，可又若有所思地动了动眉，没有说话。
花清眠一边走，一边笑道：“怎么？我作为花月国曾经的大将军，在你们邺国人眼里是个不学无术、目不识丁的老粗么？”
百里逢集摇头，“兵器、马匹皆是大良国所产，一是大良有玄铁矿，二是大良有草原。据我所知，花月国所在的地方，往前一百年的史书里，从未提过有玄铁矿。”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你们科学不发达，现代人学过化学课的常识就是如此，金属矿多为伴生。花清眠顿了顿，“我说有，就是有。”
“是，眠眠说有，定是有。不如眠眠不要做什么监丞了，我们就在这里住下，挖挖玄铁矿，专门锻造宝剑兵器怎么样？”百里逢集笑道。
“谁要同你挖矿！”花清眠喘了一口气，“总算走到头了。”
路的尽头、栗子树的尽头，只见一山横在两人面前。
迟疑间，“哐当！”一声，石壁抬起！
巨大的响动，引起了山体震颤，落下些碎石和沙土！
两人忙抬袖掩鼻。
待尘土落定时，先前的石壁早已不见。而那石壁之后的位置，站着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模样的姑娘。
那姑娘穿着一身红衣，登着红色软羊皮小马靴。她额间带着绿松石和珍珠编的头饰，蓝绿混着珠光，一直延续到发髻上。杏核眼，柳梢眉，长鼻广唇，下颌略短，倒看着更显小了。
她身边左拥右护着十来号人，一个个生得穷凶极恶模样，没一个长得齐整的，不是脸上有黥面，就是断了胳膊少了腿，乍看下去，有些瘆人，显然都是混过各路江湖的人。他们呼吸沉稳，下臂提武器的模样，一看都是练家子，各个均是武艺好手。
有人拿双刀，有人使青戟，刀叉剑戟，竟一次性见全了。
奇怪！这一群能人异士愿意屈居一个小姑娘之下，想来这姑娘非富即贵了。
就听那红衣小姑娘冲着花清眠邪魅一笑，“阿简姐姐，久闻大名，终是见到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