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屋脊偷听夜奔云城
驿馆的房间里,百里逢集将窗户推开,外面荒郊又黑又冷,还听得见远处野狼嚎叫,他四下看看,又关上窗道:“外面不像有人的样子。”
花清眠坐在床边,秉神听了听,道:“西边的房间里有人,三五个。”
百里逢集自认为武功内力均是不错,他闭上眼睛侧耳听去,还是听不到,抬眼看她,“眠眠耳力竟然如此过人?”
“瞎猜的罢了。”她不打算将自己的极好听力得秘密给他知晓,就岔开话题,“今天我们是住这里?还是逃开?”
“鬼书生没有要杀我们的意思,他倒是真像偶然到了这里,路见不平,杀了那群杀手的。”百里逢集分析着,“这里往峪林川去,再没别的驿馆。且夜里比越州冷得多,若是夜里走,怕要挨冻。你睡觉,我来守夜护你。”
“当当当!”朝颜来敲门,“小姐,这厨房里头没什么吃食,我烧了热茶来,还是吃我们准备的东西吧。”
百里逢集开了门,让朝颜进屋。嘱咐道:“夜里睡轻些,此间还有旁人。”
“我……”朝颜欲言又止,走到桌前倒茶。
花清眠:“怎么了?”
朝颜:“我还是出去等等江大哥吧,我有些担心他。”
花清眠:“你夜里出去我担心你才是,他至多一个时辰也该回来了。”
朝颜“哦”了一声,退出屋去,“那我就出门瞧两眼,点盏指路的灯笼,就回来守夜。”
百里逢集坐在房间的茶桌前,胳膊抵在桌上,闭目养神,“时候不早了,睡吧。”
“嗯。”花清眠裹着衣裳躺到床里,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闭了眼睛翻来覆去几次后,她知道哪里怪了。她“噌”一下起身,坐在床沿上,“你就一丁点儿不想去看看西边的房间里到底发生什么吗?”
“……”百里逢集睁开眼睛,“鬼书生杀人了,那屋里有血腥气,你确定要去?”他记得上回眠眠看见人死在她面前,吓得夜里噩梦。
以花清眠对百里逢集的了解,他怎么会这么淡定,狐疑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百里逢集看着她,看来眠眠是不想睡,就将自己的想法说来,“我只是觉得,那鬼书生许是猜到了我们的身份,还决定放我们走,是友非敌。”
花清眠:“他如何猜到?”
百里逢集:“他若是和峪林川那边的官府有些往来,知晓你领了司天监监丞之职会途经此地,再加上他在银笺上写的那些个字,大抵猜出来你是谁,也不是难事。”
花清眠想想,大抵如此,又问:“江寻易怎么还没回来?我有些担心,是不是遇到什么情况了?”
百里逢集侧耳,“好像有马蹄声,许是江兄回来了。”
“不对,起码五六匹马。”花清眠从沉思中反应过来,仔细一听道。她起身站起来,“去西屋。”
强龙不压地头蛇,既然鬼书生已经表现出友好的一面,百里逢集原本并不打算涉足这地方太多事情,想着熬过这一晚,相安无事,速速离去才是。可花清眠心里不踏实,他就跟上了她的脚步。
两人从驿馆外绕去西屋的侧窗,使了轻功,抬脚跳到屋顶上。花清眠坐在屋脊上,弯着身子,在瓦片上附耳,虽然听见的人语声很低,好在她耳力惊人,就听屋里传来两个人的对话声。
先说话的男人是鬼书生:“玩够了就回去。今日若是我晚到一步,死的是老翁还是你,都不一定了。”
另一个人是个姑娘,声音有些稚嫩,还带着一股子倔强的劲儿,“为什么我爹爹偏不让我出峪林川?这破地方全是流放犯,穷乡僻壤有什么好待的。我有钱,出去闯荡闯荡江湖还不行么?”
鬼书生:“你才跑出来一天,就遇到死士杀人了。小姐,你可晓得?我还没来得及细细拷问,就有人自杀了。你当这江湖是话本子上的诗酒年华么?如今的花月国,除了越州城,早已乱成一锅粥。江湖?只是生死选择而已!”
想来这姑娘是鬼书生要保护的人,他来此地是为了找这个姑娘。马蹄声渐近,花清眠迟疑到底要不要跑,想同百里逢集商量一下,她才抬头,额头就撞上了也低头听对话的百里逢集的头。两人眼下都是偷听的贼,自是不敢声张,只压下额头上的疼,各退后了一指距离。
原本磕碰在一起,太近瞧不见对方,如今各退后一指,刚好让对方的模样入了彼此的眼里。
这夜有风,无云,月色竟是出奇地好。淡淡月光洒在两人脸上,照出了令人怦然心动的色泽。
不知怎的,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竟似变成了一只野兔,疯狂要跳出心口来。花清眠看着近在咫尺的百里逢集,忽就想起那日在浮屠寺别院时那个缠绵的吻。
有同样念想的人不止花清眠一个,百里逢集发现,他从前练就的定力,在她身上尽数都不好使。他该面对这样的自己,是情动,是心动,如眼下,三更寒风吹襕衫,心间铃铛叮咚响。指尖触碰在灰瓦片上是凉的,是冷的,可心尖上却涌出了一种不可名状的东西,是烫的,是乱的。
他想靠近她,让彼此肌肤相近,唇齿相依,让外头的冷都化作身上的热,与她一处暖上一回。
她也想。
若是再靠过去一点点,是不是能让自己仿佛僵硬了的身体,缓和出一些朽木逢春的生机来。
那种生机是什么?她不知道。
许是萌动的春情,许是好奇的催使,许是单纯原始的兽性,异性相吸罢了。
他们彼此试探着,要将原本不过分毫的距离,纠缠拉扯出相距千里的架势来。
他动了动头,只眼睫近了些;她抿了抿唇,只下巴抬了些。
一点一点,相互地靠近着……
“房顶上谈情说爱,可是更得趣儿么?”不知什么时候,鬼书生竟然站在了院子里,望着屋顶上将吻未吻的两个人。
两人忽地分开,身体立刻变成背对背的姿态,似如梦初醒。花清眠心底啐了自己一口,色字头上一把刀,万万不能对百里逢集动情啊,眼见送走他就可以功成身退了,怎么能在这时候动了色念呢!
百里逢集只觉得自己是疯了。他无比清楚自己在想什么,要做什么,是生了怎么样的情感,可还是觉得自己疯了。
花清眠的手落在瓦片上,一撑,跳到地上,“有五六人骑马过来,可是你的人?”
鬼书生摇头,“不是。看来是寻我复仇的了。”
百里逢集拉着花清眠胳膊就往马厩跑,丢了一句给鬼书生:“那就此作别!”这波人来者不善。
鬼书生道了句:“后会有期!”往西屋跑去。显然他也不要再趟这趟浑水。
花清眠只跑了两步,又往回跑,“我去叫朝颜!”
“她,许是不在屋里……”后面几个字百里逢集说得极低,而后没有再继续说。脚上一抬,跟上了花清眠。
“你什么意思?”花清眠已跑到朝颜的房间,只一推就开了门,朝颜果然不在。
“她……不是说要去找江兄?”百里逢集道。
花清眠来不及细想,跑到隔壁自己先前睡的屋子,拽了包袱就跑,“去骑马!”
马厩里,马车前面只孤零零剩下一匹马。江寻驿去寺庙施粥骑走一匹,应当剩下两匹马拉马车才是,怎么只剩下一匹?
花清眠握住缰绳和马车连接的地方,又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没有缰绳被砍断的迹象,显然骑走那匹马的人,是解开缰绳走的,“朝颜是骑马走的?”她不是说只去点盏灯笼么?
百里逢集接过缰绳,快速解开,翻身上马,伸手去拉花清眠,“快走!朝颜也许找到江兄了。此地不宜久留!”
花清眠递手给他,借力跨上马身。她抬头一瞬,只觉这夜月光清冷,尽数打在百里逢集背上,不知为何,她看着,他似被孤独包围。她不由地打了冷颤,只冷了那么一下,后背就被一个温暖怀抱贴上来。
两人同乘一骑,百里逢集双手抻着缰绳,那动作刚好将花清眠揽入怀中。他扯着缰绳,调转马头,良驹嘶吼一声,自驿馆奔跑而出。
往峪林川的方向,一骑两人,驰骋在清冷的月色里。
良久,花清眠才开口:“没有人跟来。”
百里逢集勒马,慢了下来,“看来鬼书生也跑了,那驿馆空了,后来的人,夜里怕是要住那。”
花清眠:“我记得峪林川所在的云城,有宵禁,天黑之后关闭城门。”
“嗯。”百里逢集的手靠近她,于她身前,拢了拢,“是不是冷了?”
“眼下不冷,可熬不过一夜。”在他怀抱里是暖的,可这样的温暖于她不会持续太久,长夜漫漫,总不能一直抱着。她忽然觉得有些难过,如这夜一样会很久的,还有他的复仇之路,她怕是要同他分开了。
哒哒马蹄停在一处荒村古道,百里逢集勒紧缰绳,“这里有处野庙,虽是陋室空堂,可总算有屋顶遮风。眠眠,将就一晚,可行?”
“总好过露宿荒野。”她没等百里逢集下马,自己就先跳了下去。
百里逢集手上一顿,方才抱着好好的,怎么好似恼了?他忙跳下马,将马拴在野庙外的木桩子上,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