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回程
颜玄声没有找到机会去问贺之宁的心情，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贺之宁非常不了解。
贺之宁总是冷淡自矜的样子，除了偶然会与她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能体现出她的开心之外，再难看出其他的情感波动。
多数时候，她都是井然有序地抿紧唇角，时而展现优雅得体的微笑。颜玄声总觉得贺之宁很温柔，是从她眼睛里流淌出来的温柔。但这种温柔，是不是也只是她良好修养外的表象。
颜玄声第一次这么想，因为她今天听到了贺之宁忧郁的琴声。而这忧郁从何而来，颜玄声毫不知情。
颜玄声有些挫败。她常自诩敏感，却对与自己来往密切的朋友的心事一无所知。颜玄声想到贺之宁在面对她的心事时是一个多么完美的倾听者，不禁认为自己是一个不称职的朋友。
而贺之宁的心事，最不可能知道的，就是颜玄声。
不论如何，颜玄声还是想让贺之宁开心一点。
她拾起钢琴旁立着的一把吉他，调了调琴弦，轻声向贺之宁的方向说：“这首歌送给，我的朋友们。”
“处处因果，处处烟火。
你还要不要处处蹉跎。
日日错过，夜夜反侧。
而你要不要共看日出月落。
请你记得某一颗，
在某一刻溅入银河。
哪怕那一动作，
再难停泊。”
颜玄声的声音不大，干净却慵懒，没有用力地咬字，听起来尾音像是叹息。众人又是鼓掌，贺之宁却随着不规律的掌声心慌意乱。
在场没有人知道这是哪首歌，但贺之宁知道颜玄声为什么要唱她写的这首歌，昨晚她告诉自己，有机会唱给你听。
原以为这个机会要很久之后才会有，或者根本不会有，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也结束得这么快。贺之宁的欣喜转眼就变成了失落，只觉得和颜玄声之间的牵绊又少了一些。也是，朋友之间需要什么牵绊。
颜玄声放回吉他，走回朋友身边。
“森森，你也好帅。以后你教我弹吉他好不好。”黎音嗲嗲地撒娇。
“好，有机会教你。”
贺之宁更用力地控制着心里的酸涩感，不让它浮现在脸上成为一种难看的脸色。在颜玄声这里，可能人人都有机会。但贺之宁更愿意相信，属于她的机会已经用掉了。
这一夜颜玄声一样祝贺之宁好梦，贺之宁也一样没有成功。
回程时换了林漾坐在副驾，黎音在后排让贺之宁看小猫。她真的要送贺之宁一只小猫，贺之宁对这个认识不久的人的好意有点受宠若惊。
颜玄声瞄到黎音对贺之宁越凑越近，假意吃醋道：“你怎么对之宁这么好。”也不完全是假意，但颜玄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吃什么醋。
“之宁姐人好呀，我喜欢之宁姐。”黎音娇俏地说。贺之宁略有不自然，虽然她清楚黎音对她的喜欢和对颜玄声的喜欢是不一样的，但还是觉得现在的年轻人，情感太外放了。
一窝奶呼呼的英短，贺之宁挑中了最瘦小的一只。“它看起来最需要一个主人。”
颜玄声听她这样说，突然想起贺之宁摸她脑袋叫她小狗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之宁，我就说你容易母爱泛滥吧，就喜欢弱小的东西。”
贺之宁也没有附和或反驳。这几十个小时她时刻分析着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颜玄声的，好像是心疼她生病为之落泪的那一晚，又好像不是。情不知所起，贺之宁觉得很棘手。
手机突然响起连续的提示音。林漾说：“姐妹们我拉了一个群，把照片分享分享喔。合照我已经p好了我，你们p好自己再发出来喔~”
颜玄声打岔：“诶你把我也p一p耶，我没手。”
林漾拒绝：“你没的可p，p了你黎音和之宁姐的脸就歪了。”
黎音嘻嘻笑着，也欣赏着自己的照片。车内的气氛又充满了欢快。
贺之宁依然不苟言笑，低着头查看自己手机上的图片。除了那张四人的合影，还有一张照片，是颜玄声在低头弹吉他，自己站在一边注视她。
光线有些幽暗，看不清表情。贺之宁的感情有没有从眼中溢出来，谁也看不到。
贺之宁微动手指，默默把这张照片存了下来。
林漾还录了贺之宁弹钢琴的视频。颜玄声听着被电子转化过的旋律，觉得林漾不愧是自己的好兄弟。
“弹得真好，很专业。”颜玄声补上了昨晚没说出来的夸奖。
贺之宁不好意思起来。她原本是很抗拒当众演奏的，小时候逢年过节就得给亲戚们表演钢琴，简直有阴影。但颜玄声说她想听，她就弹了。“不是很难的曲子，只是谱子背得比较熟。”
“你喜欢柴可夫斯基？”颜玄声微微偏头，似乎这样能让声音更好地传向后面。
“嗯，我喜欢浪漫乐派。不过最喜欢的是拉赫玛尼诺夫。”
颜玄声激动了一下，飞速回头看了一眼贺之宁，又转回去目视前方。“我也是！之宁我们的审美真是，天造地设！绝了。”
二人又像第一次独处时畅谈文学那样，聊起了浪漫主义。贺之宁紧绷的神经逐渐缓和，林漾和黎音插不进话，车内渐渐只剩下颜玄声和贺之宁的声音。
原本颠簸曲折的路也顺利了许多。上高速之前，颜玄声发现身边的林漾又睡着了，黎音也昏昏欲睡。颜玄声靠边停车，对贺之宁说：“你困吗？”
贺之宁摇头，颜玄声殷勤地说：“不困的话你坐前面呗，林漾睡成这样我也会困的。”
贺之宁看看困倦的黎音，点点头。长途驾驶是该有人陪司机说话的，看颜玄声的黑眼圈估计也没有睡好。颜玄声摇醒林漾把她发落到后排，林漾嘟嘟囔囔地和贺之宁换了座位，继续睡觉。
贺之宁坐上了颜玄声的副驾，却和之前每次坐她的车，似乎没太大区别。贺之宁略放下心，担负起陪聊的责任。
贺之宁又注意到颜玄声会时不时动一下腰，想起之前来时她按腰的动作，问她：“玄声，你不舒服？”
“最近腰有点痛，不过不严重，应该是开车久了。”
“不然我来开吧，你休息一会儿。”
颜玄声摇摇手，右手随意地落在扶手盒上。“没事，两个多小时就到了，你这两天也没睡好。”
贺之宁看着她自然蜷起的手，手腕纤细地像是可以随意拈起，掌骨却并不突兀，手背皮肤细腻白皙，却丝毫看不出青色的静脉，宛若一件温润的羊脂白玉。只是这件玉器上，有一道略深的瑕疵，是一个淡淡的疤痕。
贺之宁突然很想握一握这只看起来便很柔软的手。
她伸出手去，探出指尖，却也只在距离颜玄声手背两公分的地方停住。
“这里的疤，怎么弄的。”贺之宁问得很小声，钻进耳朵里像一阵清凉的微风。
颜玄声顺着她指尖的方向瞥一眼，笑了笑：“这个啊，从小就有。听我妈说好像是我还没满月的时候，太能哭了，给她烦的，扒拉我来着，没注意到指甲劈了，就划到了。”
贺之宁悄悄松了口气。她怕颜玄声说是什么意外，更怕不是意外。这样的意外倒还可以接受。“那你妈妈一定很自责吧。”
颜玄声玩笑地说：“我那时候还没记忆呢。”接着又叹了一声，“不过据我妈的记忆，我分析我妈当时应该是产后抑郁。”
顿了顿，又换上了轻松的口吻：“所以我的病也有可能是遗传。之宁，你觉得有没有道理？”
贺之宁没想到颜玄声现在就开始与她谈论起这件事。颜玄声一向可以坦白地揭开自己的伤口给她看，但贺之宁不确定，在自己确认了对颜玄声别样的感觉之后，自己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做一个冷静的听众。
万一她又自顾自地落泪，一定会吓到颜玄声的。而且后座的两人虽然在熟睡，贺之宁也无法忽视她们的存在。
但此刻贺之宁认为颜玄声是需要她的赞同的。就像自己一直在寻找喜欢颜玄声的原因，颜玄声也一定反复思考过多次自己生病的原因。
“遗传，应该是有可能的。但我不是专业的。”贺之宁缓慢小心地措着辞。
颜玄声的声音听起来倒是轻松豁达：“我妈是个很强悍坚韧的女人，我可能也有遗传到这些吧。所以她好啦，我也好啦。咱也不能只接受好的基因不接受不好的不是。”
贺之宁再次非常想握住她的手，再次坚决制止了这个念头。即使不是出于想靠近她的欲望，她只是想握住她，给她一些支持与力量，这种行为也是不该有的，完全错误的，完全卑劣的。
可以无所顾忌握住她的手的人，正在后座睡着。或许还有别的很多人都可以，但她贺之宁不行。
她没有那种勇气，也就没有那个资格。
回去的路程对所有人来说都短了不少。林漾和黎音补足了睡眠，贺之宁也没有显出疲态，颜玄声除了腰还在隐隐作痛之外，倒也没有很累。
于是贺之宁提议她请大家共进晚餐，她的目的是答谢黎音送她了一只小猫，颜玄声和林漾也声称乐于蹭饭。
经过近三天的短途旅行，几人真正相熟起来，晚餐也是愉快的。
黎音更是彻底成了贺之宁的迷妹。颜玄声她是睡不到了，黎音可不想和一个扑倒未遂的人处成好姐妹，不过贺之宁这个人，人又漂亮气质又好，冷感御姐还颇有才华，黎音是真心想交下她这个朋友。
黎音缠着贺之宁聊得热火朝天，林漾和颜玄声倒成了旁观者。林漾觉得这站位，不，这状况怎么又有点不对了呢。对颜玄声耳语：“这什么情况？”
颜玄声无视林漾的挤眉弄眼：“姐妹情深呗。吃你的饭。”
颜玄声觉得这样挺好，黎音没有介怀她的拒绝，也很喜欢她的朋友，真不错。贺之宁这样的人，谁能不喜欢啊。再说了，就算黎音想整点别的，贺之宁也不可能和她有什么幺蛾子。
没办法，她就是对贺之宁的取向坚信不移。
贺之宁也觉得黎音这个女孩子，虽然有时候有些大小姐脾气，倒还是个爽直的性格，活泼得像自己的一些学生一样。对她的观感也好了不少。
贺之宁理解了为什么她第一次和颜玄声见面就能聊到那么晚，敢情是跟谁都这么能聊。除却她在和颜玄声约会令她仍有一些别扭之外，贺之宁还是愿意和她做朋友的。
这样开朗的人，应该会让玄声开心的吧。
贺之宁的眼神扫过颜玄声，颜玄声没有注意到。她的注意力被手机里的信息占据。
她被告知：你要离开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