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嘱咐
黎音决定最后主动一次。
“颜玄声,我要你陪我睡。”黎音开门见山,甚至叫了她拗口的全名。
颜玄声抬眼:“是陪你睡,还是陪/睡?”
但凡颜玄声语气好一点,黎音都愿意把这句话理解为调情。但她不是傻子,听得出这是讥讽,顿时愣住了。
颜玄声也没料到自己会蹦出来这样一句话,看着黎音不好的脸色,觉出抱歉来,连忙安抚。“sorry阿音,我不是有意,我只是不喜欢被人命令。”
黎音怄气般地不说话,颜玄声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走到黎音的床边坐下。“别生气,你今天开心吗?”
之前没有听到贺之宁说她开心,那就是不怎么开心,搞得颜玄声也有点不怎么开心了。但是她还是希望,这个小旅行中开心的含量更多一些。
黎音见她过来哄自己,也舒畅了一些:“开心的。我第一次见这样的风景,很美。谢谢你的流星雨。”
颜玄声笑笑:“也谢谢你的吻。”
黎音以为下一步剧情就该是颜玄声过来吻她,却没有发生,颜玄声继续说:“但是我不想和你成为那种关系,你知道的,望山和海城,还是太远了。”
“我知道,我也说过我不想谈异地恋啊。”黎音反驳。
“我是说,如果我们在一个城市,那我们可以约会试试。但是距离太远,我们就只能有偶然的肉/体关系,我也不想。”颜玄声言辞恳切,黎音无从反驳。
她对颜玄声有着明确的好感,她觉得颜玄声也并不排斥她的接触,她以为她们可以互相排解空虚,然后互不负责。却没想到颜玄声要的不是爱情也不是肉/体,她要的是游离于两者之间的陪伴。
这样的话
“森森,你不要和贺之宁在一起喔。”黎音恢复了娇嗔的语气。
颜玄声像被震惊到一般,睁大了双眼。“贺之宁?我怎么会和她在一起!我们是朋友,她不喜欢女人。”颜玄声的声音有明显的慌乱。
和贺之宁在一起?她从没往这方面想过。虽然她好看温柔还很冷静沉稳,但是贺之宁是她在望山新交到的最好的朋友,自己怎么会和她在一起。
黎音只是想到贺之宁和颜玄声同在一个城市,又隐隐觉得贺之宁攻里攻气的,随口一说,没想到颜玄声反应这么激烈,在她眼里活脱脱就是欲盖弥彰。
黎音仿佛懂了颜玄声反复拒绝她的一个合理原因,有些无奈又有些释然地泄了口气。
颜玄声说的倒是实话,贺之宁是温柔的姐姐,是投缘的好友,也是好朋友的好朋友,不是可以向爱情的方向发展的人。
黎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很喜欢之宁姐的,你可不要伤害她。”
颜玄声胸口却有点发堵:“不要开之宁的玩笑,她和我们不一样。”
颜玄声并不单指性取向的不一样,更多是,贺之宁是如今难得的耐得住寂寞的人。平心而论,以贺之宁的条件和样貌,身边的追逐和诱惑不会少,催促和撮合更不会少,但她既没有因为外界压力放低自己的标准,也没有因为寂寞放任自己的欲望。
颜玄声觉得这样坚定而纯粹的人,是麻木的自己配不上的。即便只是玩笑,她也觉得自己会玷污这份纯净。
虽然又没有扑倒颜玄声,黎音倒也无所谓,毕竟舟车劳顿,很快便睡着了。
颜玄声却又开始失眠。
失眠倒不罕见,罕见的是颜玄声不自主地反复回想黎音的那个要求,或者说是嘱咐。她为什么会嘱咐自己不要和贺之宁在一起,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颜玄声反复回想,不觉得她和贺之宁之间有什么超出友谊的暧昧。没有讲过什么暧昧的话,最亲密的举动也不过是她发烧的时候贺之宁摸了她的额头,喝醉的时候贺之宁摸了她的脑袋,自己更是连贺之宁的头发丝儿都没碰过。这可不是她的风格,想暧昧的人怎么能忍得住不去触碰。
要说最不一样的,不过是身边所有人都叫她颜玄声,而贺之宁叫她玄声,不过是身边所有人都叫她之宁姐,而颜玄声叫她之宁。仅此而已。
之宁。这两个字念起来好像天然带着柔情,和它的主人一样,像初春湖面上结着薄薄的一层冰,冰层下是清澈温暖的春水。
颜玄声又像从前很多次一样,逐渐沉入了幻觉。但今夜的幻觉不是沉入令人窒息的深渊,而是被包裹在在一湾清冽的水中,沉浮荡漾。
贺之宁怕吵到睡熟的林漾,勉强着笔直地躺在床上。贺之宁切身地感受到,什么是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颜玄声祝她好梦,怎样算是好梦呢?是有她的梦,还是没有她的梦。贺之宁不知道。
正如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时隔多年终于有了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却偏偏如此荒唐,如此令人恐慌。
她的人生从来安稳顺利,每一步都在计划之内一丝不苟,没有跌宕起伏,她也安于平淡。
她不是追求刺激的冒险家,她更愿意走在安定的路上,规避生活中所有可能的风险。所以她只会选择稳定的专业和工作,适合的恋人,从没有离开过的望山。她认为她所选择的,也就是她想要的。
如果没有意外,她的人生会一直稳定下去,哪怕代价是无限的重复和循环。
而颜玄声就是那个意外。颜玄声像一个放浪无拘的流浪者,短暂地回到家乡疗伤,毫无预兆地闯入她平静无波的生活,靠近她,给她讲漂泊中的动荡故事,给她看征途里的伤口与疤痕。然后找到另一个冒险者,再次毅然决然地继续流浪。
黎音会是她以后的同伴吗?贺之宁不确定,但相比自己,黎音一定更适合与她同行。她们一样年轻,一样无所顾忌,一样地,喜欢对方。
贺之宁又想到今晚漆黑夜幕中的漫天星辰,想到自己那一瞬间的荒唐愿望,不知道颜玄声许了什么愿望。她会在这个落脚点停留多久?她会不会很快和黎音一起离开,或者很快独自离开?
贺之宁沉默地放任着纷乱的思考。
就这样吧。贺之宁暗自下定决心。不论颜玄声会停留多久,她愿意继续做她的朋友。
至于自己的那份荒谬的喜欢,就交给那颗流星,让它带它熄灭消亡。
第二天,颜玄声和贺之宁不约而同地顶着黑眼圈。颜玄声倒是经常这样,贺之宁的黑眼圈看起来便十分异常了。
“昨晚没睡好,高反了吗?”颜玄声关心问道。
贺之宁冷静地吃着早餐:“没有,我有点认床。”
只过了一天一夜,黎音对贺之宁倒格外热情了:“之宁姐,我这里有褪黑素,今晚给你吃两粒呀。”
“没关系,给你的森森吃吧。”贺之宁本意是礼貌婉拒,说出口的话却带着说不出的别扭。
林漾叼着馅饼,嘿嘿地笑起来,没办法,你的森森听起来太好笑了。
颜玄声没好气地说:“你笑屁。”她对森森这个称呼简直要ptsd了,她有理由怀疑黎音其实喜欢一个叫森森的人,所以要执着地这样叫她,搞得现在贺之宁也开始叫她森森了。
又吞了口清粥,被烫了一下,含混地说:“褪黑素对我没用,之宁你倒可以试试。”
贺之宁忍不住拧了拧眉,褪黑素没有用吗,是她失眠太久,还是助眠剂吃多了都对她无效了呢。很快,贺之宁又按下心神,自己怎么这么容易就对这个人有过多的怜惜之情啊。贺之宁努力调节着自己的情绪,表情却在他人眼里没有太多的波动。
又是走了很多路,看了很多风光的一天。黎音拉着颜玄声拍了许多合影,颜玄声也自告奋勇地帮贺之宁和林漾各自拍了几张风景游客照。在最高处的断崖边,四人挤在一起拍了一张合照,阳光明媚得晃了眼睛,每个人都在微笑。
回程时,她们遇到一只猫,懒洋洋地趴在路边的草丛里。贺之宁率先发现了它,放轻了脚步走近,伸出手试图抚摸它的毛发,小猫警觉地跳起,窜进树林无影无踪。
“之宁姐,你喜欢猫呀?”黎音问她。
贺之宁点了点头。
“你自己有养猫猫吗?”黎音继续问。
贺之宁摇了摇头,又觉得不出声太不礼貌,便开口道:“我弟弟对猫毛过敏,家里不方便养。”
“你弟不是在上大学吗,也在望山?”颜玄声随口询问。
“他在外地,只是这几年比较忙,也没有特意去养一只。”
黎音想起来什么似的:“诶,我刚好有个朋友家里的猫生了宝宝,你喜欢的话我送你一只呀。”
颜玄声有点惊诧,黎音还真是喜欢贺之宁呢,都开始送猫了。
旅馆的大厅有一架钢琴。今夜没有了流星雨可看,颜玄声便想看贺之宁弹钢琴。
毕竟是淡季,旅馆里没有很多客人,贺之宁也没有忸怩拒绝,纤细的身影落在琴凳上,试了几个音,颜玄声便已经觉得赏心悦目。自己不愧眼力出众,第一次见到贺之宁就发现了她非常适合弹琴。
贺之宁坐得笔直,侧头问颜玄声:“想听什么?”
颜玄声笑眯眯地说:“不是哈农练习曲就行。”
哈农练习曲是初学钢琴必练的基本功,练习指法的枯燥乐谱。贺之宁也微微笑了一下,身体略微前倾,弹了一首柴可夫斯基的船歌。悠扬婉转的曲调自她纤长的指间流出,旋律如微波荡漾,温柔中带着忧郁。
所有人都放轻了呼吸,安静地聆听。颜玄声听着,渐渐敛起了笑容。贺之宁奏出的音符像柔软的木槌一般,委婉而沉重地一个一个敲在她的心上。
她听出来贺之宁不开心,否则这首曲子中的忧郁怎么会越来越浓。
第一部分结束,曲调便戛然而止,贺之宁把手放回膝上,众人沉默了两秒,才爆发出赞许的掌声。贺之宁还是冷静无波的样子,微微颔首。
黎音摇着颜玄声的袖角:“啊啊之宁姐好厉害好帅!你说她帅不帅帅不帅。”
颜玄声没有加入夸赞贺之宁的行列,她想知道贺之宁为什么不高兴。
贺之宁站起来,转身便撞到颜玄声定定地盯着她的,探寻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