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生死之间
灵安苑的规模看起来要比秋水苑大上许多。
进去时,他们一行人都做了充足的准备,毛巾,围兜,消毒用的酒精以及安神活络用的艾灸,江栖月走到院前,忽然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就在此地别动,我去去就回来。”
薛璟当即第一个不同意:“不行,我得跟着。”
一路风尘仆仆,已经让江栖月本就不算明朗的神思出现些许倦怠,她抬手拍了拍薛璟的肩:“你别闹,里面的形势凶险万分,薛丞相唯有你一个独子,我和你的关系就算再好,也不敢拿此事去赌。”
“不行,我…”
“薛璟你何时变得如此优柔寡断,难分轻重了?”
燕淮清朗的嗓音猝不及防的在二人之间响起。
薛璟听后动作一顿,随后神色难堪的看看燕淮,看看自己面前的江栖月,最终拂袖一哼:
“我去偏厅等你。”
平宁郡主的病情想来也是到了十万火急的时候,燕淮和江栖月一路加急赶到庭院,两人手里各挑了只夜灯:“夫人怎么样?”,燕淮的声线有些嘶哑,不知是不是江栖月的错觉,她觉得即便是自己亲自到了定远侯府对方也在刻意的和她保持距离。
远处,坐在台阶上昏昏欲睡头点地的小丫鬟,闻言浑身吓的一激灵,然而再认出来人的身份之后,立刻站了起来:“回小侯爷,今日三顿统共吃了一顿,中午醒了一次,其余时间也都睡着呢。”
一旁的江栖月也追着问了句:“有出现咳血的症状吗?”
小丫鬟一时没认出她的身份,用一种狐疑的眼神扫了她几眼,小声道“咳了,夫人已经咳了一周的血了。”
被不友善目光打量着的江栖月闻言眉头一紧,倒也没在意,心里想的却是:
看来形式确实不容乐观。
待到二人推门走进房间,就见周围烛火昏暗,而病榻上被层层床幔围绕着的女人,此时正以一种蜷曲的姿态平躺下来。
江栖月把手中的灯交给身后的男人,别无二意,伸手探了探平宁郡主脖子上的脉搏。
“江栖月!”
燕淮见状瞳孔放大,抖着嗓子猝不及防的朝她唤了一声。
江栖月摇摇头,坐在床榻边:“无妨,都要经历这个过程。”
江栖月俯身朝前看去,只见,身前华贵的床榻上赫然睡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即使年过四十依旧能瞧出她年轻时的风韵,一张苍白色的脸颊唯有乌黑色的嘴唇微微张着,全身都在无意识的抽搐,明明是天气炎热的夏季贴近她身体时却无端觉得冷。
“你去让人给我打盆水来。”
外面的丫头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端着一盆温水放在门口。
燕淮等到对方走后,开门,正欲俯身取水,忽然喉头传来一股血腥气,他下意识的捂嘴想咳嗽,可就在揭开面纱的那一刻鼻腔里的鲜血忽然跟不受控制般血淋淋的流了下来,他面色一变,赶紧去看房内女人的反应。
彼时,江栖月正忙着上前去解开他母亲身上衣服的扣子,并没有朝他这里看。
下一刻,他便神色匆匆的走到庭院的一角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
江栖月伸手把对方衣襟完全敞开。
除了已有的淤青之外,眼下平宁郡主的身体已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坏死,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女人四肢,不似刀伤倒像是将死之人身上会生的褥疮,江栖月神色逐渐凝重,也没空关心房门外所发生的事。
待到燕淮整理好仪态,脸色苍白地从庭院回来,就听见对方冷冷一声。
“怎么那么久?”
他向前的脚步一顿,随后抬起门前的温水神色自若道:“刚才有些事,耽搁了。”
他自知男女有别,即便对方是自己的生母也毫不例外,燕淮负着手,站在与江栖月不足两米的距离:“情况如何?”,他一开口,喉头的血腥气就越发浓重了些。
燕淮偏过头,抵着唇低低地咳了两声。
声音细不可察,就连一向谨慎敏锐的江栖月也没有察觉出对方此时的痛苦与忍耐。
“情况还行,若是普通郎中肯定对此种病情束手无策,可若是经由我的手,尚且还有一线生机。”江栖月此话并无作假,她以前在自己母亲的医馆帮忙时,经常会遇到这种患者,其实看似很严重的病情在她看来也并不是那么的无药可医。
燕淮听话霎时间松了口气:“需要我做什么?”
江栖月头也没抬,指挥道:“阿淮,你把毛巾放进温水里,反复沥上三遍,而后交于我手里,我好垫在姨娘的脖颈和腋下”,她蹲下身,兀自将刚才备齐的艾灸和银针迅速烧红点上。
“此举是为了排除她体内的瘀血。”
怕身后的男人听不懂,她还特地解释道:“方才我看见姨娘的四肢分别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淤青和溃烂,想必除了毒素毒气还有些许毒血残存在她的身体里,若是只对她咳血的症状进行医治,恐会治标不治本,倘若想根治就必须经历此种阶段。”
“你无需告诉我,我,信你”燕淮的嗓音因为夜色加持,无端添了几分薄薄的沙哑。
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无端落在江栖月有些涟漪荡开的心上。
她面色微顿:“嗯,谢谢你”
原本江栖月以为整个治疗过程恐怕会延续到第二天天明,但可能因为这回自己身旁多了个得心应手的助手,她仅仅花费了五个时她便完成了一整套流程,待到江栖月重新从硬到令人膝头发痛的床榻上站起来时。
身体不由得因着长时间久跪发麻,膝头一颤,不由得当场跪了下来。
就在她已经做好摔倒的准备,破罐子破摔的闭上眼时,身后一道冷香袭来。
下一刻,江栖月就感觉到对方那令人安心的手掌已经抚上了他的腰身,燕淮声音冷冷的,却在再次开口时悄然附上了她耳畔:“没事吧?”
她神色一怔,却还是不愿在燕淮面前露怯,当即摇摇头,挣扎着弯下身:“没事,有劳你费心了。”
突然而来的客套令在场两人都不是很适应。
江栖月自知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伸手牵起对方的衣袖:“你跟我过来。”
两人走到庭院一处偏僻的角落。
江栖月不与他叽歪,直接道:“姨娘的身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燕淮不言,江栖月就自行想象了,经过这一夜她也多少了解了几分“与契丹人相关?”,她突然开口:“如今京城疟疾还没有形成肆虐的派头,姨娘的身体却已这般病入膏肓,我很难不把这两者联系起来。”
从当初雪鸢遇害到现如今平宁郡主遭人暗算,看似毫不搭边的两件事,明显就是有心之人在背后故意为之。
江栖月吐了口气,尽量稳定心神:“你只管说,阿淮,你从我踏入京城那天起便知晓我的性格的”
燕淮目光清冷,闻言淡淡负着手,把头颅偏向一边:“只是猜测,况且这回疟疾来势汹汹,按理来说民间百姓应早有躁动,但偏偏爆发的根源是从我娘亲入手,结合起近几日不同官臣家里召唤郎中去的现状,也只能怀疑是被契丹人暗中投毒。”
契丹人是骑在马背上的民族,骑马善驭,已婚的夫人或是当地妙龄女子更是擅长制药投毒。
此次疟疾爆发,虽可能不是经由她们一手促成,但绝对也和对方脱不了关系。
“现在薛璟不再,你实话实说,皇上的诏书是真的还未向定远侯本人下达吗?”
燕淮肩上散落的万千青丝皆被一只绛紫色的冷玉发冠悉数束起,他的目光沉稳有力,和半年前比起来,落在人身上也是更有温度:“皇上口谕:以不变应万变,若证据确凿,必会追究到底。”
江栖月蹙眉,几乎是下意识开口:“难道就让京城的老百姓们坐吃山空吗?”
不是人人都能向他们一样请的起这天下医术文明的世间良医。
如若疟疾爆发,等待他们的,唯有死和苟延残喘的活着。
燕淮不知想到什么,别过脸,不再去看,半晌才声音清冷的淡淡道:“江栖月,要开战了。”
下一刻,如他所料,面前女人果然猛地一怔,江栖月不可置信的抬起头:“你说什么?开战,和谁开战?”北箴百年与邻邦长久交好,虽是大国,却在平时将应有的礼待风度尽显,如若说打仗,江栖月的记忆还停留在前世之后的后三年,那时胡人扰境,苏静初也是没办法了才…
“和契丹,如果不出所料,将在半年后正式开战。”
燕淮和定远侯早在三月前就已接到皇帝下达的秘密诏书函,内容就是与两国开战密切相关。
近几年,契丹一族实力猖獗,深入北箴内部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如若他们再装作一无所知,那还真是敞开肚皮让人打脸了,也正是因为此次事件,他的父亲才紧锣密鼓的安排他去军营加练,自此久久未在江栖月面前露过脸。
江栖月还沉浸在既定的记忆里,她捂着脑袋,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乱了,全都乱了。”
北箴与外国的战争提前了足足已有三年。
她坚信自己的记忆不会有错,可偏偏,可偏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