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大哥哥，这是你家娘子来寻你了吗？
她要出府，没人敢拦着。
林寻差遣一小队士兵护她周全，江栖月匆匆忙忙从朱门跑出，然后一个飞身上马便骑上马鞍，利鞭划破上空传来咻的一声呼啸，来不及向众人解释她堂堂江家大小姐是如何懂得驾驭马术的，江栖月窈窕的身影便从定远侯府转瞬掠过。
是，她一向善于驾马，江栖月依稀还记得自己以前年幼时家里曾来过一位胡人师傅。
那胡人师傅与自己父亲有过过命的交情，当初对方落难的时候，也是自己父亲好心好意将他留下，希望他暂住在江家府落脚，与那些想在她家里混吃混喝的穷亲戚不同，那胡人师傅在江家三年可是切切实实传授过江栖月一些真正的胡人本事。
北箴不与契丹接壤，自然周围操场可供马匹训练的场地少之又少。
江栖月善于骑行，却空有一身本事无处实施。
况且她本人也知道，在这个腐朽观念沉重的时代，女子能文善武并不见得是什么值得称颂的好事，太过张扬，即使出类拔萃也只能招来杀身之祸。
所以她向来懂得明哲保身，即使自己在国公府亦或是在定远侯府一连住了数日也从未向谁透露过她曾学过的一身本领。
手里比拇指还粗的马鞭已经被她挥的没影，她奔跑在京城内大大小小的巷子里，游走在官家特定的甬道，直到现在她才彻底懂得燕淮上回对自己所说其实并非完全胡诌。
纵然她知书达礼如何？委曲求全又如何？人善被人欺，在这个乱世，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顺利活下去。
所以，江栖月明确了，她的未来不仅要活的漂亮，还有活的出色，带着雪鸢一起，她们主仆俩都要好好的。
身后跟来哒哒的马蹄声。
她不用回头，便已猜到是林寻差来的官兵后来骑马居上。
“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城隍庙”她默了半晌，意简言赅的说。
整座京城已经被官兵牢牢堵死，进来有官兵验身，出去有要员把手。只是那贼人算来算去，千算万算终究是错算一步，居然胆敢把脏手伸到了定远侯府头上，他一定没想到仅仅只是一个丫鬟出事，便会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距离春晓出事到现在已经足足过去了几时有余。
江栖月猜想他若真心想走，早从城门出去了而不是中途折返，稍带了个雪鸢。
不过即便这样她依旧还是想咬牙赌上一赌，她就是要赌那采花大盗在逃跑途中，鹤唳风声，想走不敢走，临到城门又心生畏惧，只能仓皇之间逃窜在城门附近，停下脚步。
无论如何，得试试。
江栖月眼露凶狠，脸上的表情倒是出奇的平静。
她心想，自己一定要试试。
万一呢…万一呢…
薛璟酒足饭饱，麻溜从春江酒楼悠悠走出，前几天他委任送镖，恰好趁机破获了一起中途遇到的特大走私案，他爹是前朝的丞相，官职一品，这趟送镖主要是从南到北往地府官府运押真金白银。
只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原本这种差事不该落在他的头上，但谁让他爹一天看他无所事事，晃的焦躁，于是便特地和总镖局的太守打了声招呼，要把他塞到送镖队伍历练历练。
他本就是放荡无羁的游子性格，去哪儿都能和里面的人们打成一片。
没想到阴差阳错，初战告捷，还莫名其妙让他走了一次狗屎运，沾这次破获走私案的光。就连圣上都因为这件事情，在朝堂夸赞他日后必定大有作为。
薛璟眼见着他爹从朝堂回来心情大好。
果不其然便大手一挥，一连准了他三天休假。
三天休假，三天玩乐。
他今日出来厮混没邀上卢瑜，那小子身体不好，恰逢最近天气换季，嗓子跟破风箱似的一动一扯，出来的声音便浊的让人浑身难受。
薛璟一身青衣蹲座在城门墙角，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今夜的京城似乎安静的有些不大正常，周围的小狗小猫闻着他身上的酒肉味儿，踏迹寻来。
他听见声儿，回头，果然身后猫狗成对儿，薛璟附而展颜一笑，从怀里掏出包好的剩饭剩菜。
“吃吧吃吧”说着，他顺手抓了只离他最近的牛奶牛三花，薛璟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子，然后笑盈盈的抬眸打趣：“这都是我欠你们的，不用客气。”
风雪欲来，连带着耳畔的风声都带着摧枯拉朽之意，薛璟喝了酒，此时有些上头，随便扯过身旁别人不要的破干草垫在身下便顺势坐下，他脸颊有些红，一双狭长而勾人魂魄的眉眼浅浅弯着，淌入心田。
他平时没事儿的时候就喜欢来这里坐坐，烦心的时候也来。
这里的猫猫狗狗都对他的味道记忆深刻。
他想起昨日自己拍下的那个花魁，揉着花猫颅顶的手也不自觉的陡然顿住：“还真是…没意思极了”，虽然一早便知对方不是那日自己临行寻街时，遇到的妙人，不过…
“罢了，我在想什么”
薛璟自嘲的笑了笑，没过一会儿便拍了拍手掌，打算打道回府了。
“你是薛璟？”
耳侧一道清冽稚嫩的孩童音冷不丁顺着风口灌进他的耳里，薛璟撑地而起的手猝然一顿，他循着声迹看了过去：“你是何人？”，来人不是巡兵而是个半大不大的孩子。
约莫还没八岁，一张小脸脏呼呼的，此时正咧着排大白牙傻兮兮的对他笑。
“你别管我是谁？但我知道你一定就是薛璟。”
“哦？”薛璟扬眉：“何以见得？”
夜色里，只见那身着褴褛的小人下一刻便摇头摆尾的唱了起来：“色狼好色色小娘，小生薛璟爱姑娘，一席青衣入酒楼，不到半夜终不出。”他掰着手指头，细细罗列道：“青衣，酒楼，好色，哪一样你对不上？”
话音儿刚落，一旁的薛璟便随之放声大笑起来。
“好诗，好诗，没想到我薛璟足不出户，却已经名誉满门。”
“奇怪！”眼前这个长的跟豆芽菜的家伙歪着头：“你难道就不生气吗？”
薛璟一只腿曲着，搭在干草垛上，他眉眼弯弯，轻声询问：“我为何要生气？”
“他们在骂你，你为何不气？”
“那你是在骂我吗？”
“不是”
“那不就得了”薛璟取下刚才老鸨那里打的满满当当的酒瓶子，他单手拨塞，抬颚灌了一口，随后噙着衣袖不在乎的擦了擦嘴：“他们骂我那是他们的事，你只是说给我听却并没有想借机讥讽我的意思，我何须对你动怒。”
瞧着眼前的小孩儿似懂非懂，薛璟反手将他唤过来。
“想喝吗？”他漫不经心的摇摇酒。
“我娘不让我随便乱吃别人的东西。”
“你既知我的名字，我便不算旁人”他插科打诨将小孩儿忽悠过来和自己一块儿喝酒，没过三言两语，就将对方的底细套牢了三分，怀里的小孩儿冷不丁将手指向一侧的猫猫狗狗：“这世道人都吃不饱穿不暖，你居然还管上了畜牲道的死活。”
闻言，薛璟神色一黯：“那你应当是有所不知了，这畜牲可人这种东西有情有义的多。”，说话间，他突然垂眸，看着身下的孩子：“这天儿那么冷，你怎么不回家好好呆着？大晚上的出来乱跑什么。”
“我妈前年死了，现在就剩我一个人，至于家嘛，只有能有个倒底的地方哪儿都是家。”
薛璟轻笑：“你倒是活的比我通透。”
话都说到这里，眼前的小孩儿像是回想到了什么：“之前我本是在城隍庙附近搭了个窝，但就在刚才，我打算径直打道回府之时，忽然看见一道人影在我面前掠过。”
“人影？”
“是啊，那人怀里好像还捎着个人，还是个女人，诺…”他抬腿，露出一截比他整个脚丫还大一寸的绣花鞋：“她的绣花鞋还在我脚丫上穿着呢，这女人穿着的鞋子当真是一点也不暖和。”
两人正欲说些什么，突然，一声马匹的嘶鸣便狂野不羁的在两人耳畔响起。深黑色的甬道口，一匹周身油亮的枣红色汗血宝马便挣脱束缚，凶猛奔来。
江栖月的满肩的乌似丝迎风散在空中，她抽掉用来固定发髻的簪子与步摇。一身水蓝色的荷叶裙摆便就势在她的脚下步步生莲，纷繁散开，似浪花更像卷着白色巨浪的泡沫。
“城门口坐着的！你们究竟是何人？”
伴随着一道清冽婉转的呼唤，薛璟猛地回过神来。
“大哥哥，这是你家娘子带人来寻你了吗？”
薛璟闻言，赶紧伸手捂住了手下小豆丁的嘴“我呸，我一生风流，哪有什么妻妾之说。”
江栖月及时的夹腿勒马，在马头将要撞上两人之时猛地攥紧缰绳生生调了个方向停下，她垂眸，居高临下的凝着眼睛，身后是薄薄的雾气，几粒雪花飘落下来轻轻盖住他如鸦羽般浓稠细密的眼睫，女人的容颜如夏莲般迎风绽放。
不等薛璟率先开口。
对面的女人便已蹙眉凝眸：“薛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