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深夜造访
夜深了,雪鸢重新给自己主子沏了杯新茶。
江栖月泡在浴桶之中,眼皮微阖。
窗外是漫天的大雪,寒风吹过,其中一两瓣花蕊从院子里盘根错节的腊梅树上飘落,然后轻飘飘的裹挟着雪粒,吹进厢房尽头处的长夜回廊。
浴池里,江栖月慵懒的半趴在木桶边沿。
万千青丝散尽全都落在女人暖如白玉的肩头,周围雾气升腾,将江栖月本就白皙娇嫩的脸颊蛰出两道绯红,她整个人如雨打芭蕉般靠在浴桶深处的木枕处,其内心深处隐隐浮现的精致脆弱,全都一五一十的挂在她迷茫无措的小脸上。
“小姐,要说这钟姨娘也太欺负人了,以前咱们在江家哪受过这种委屈,也亏的夫人还在世时总是念叨着国公府的好。”
雪鸢鼻子微耸,一脸不满的往水里撒干花
江栖月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新茶。
热水入喉,瞬间激的她喉头发出一声舒爽的喟叹。
江栖月拂水,将一旁刚入水的干花悉数泼在自己嫩如藕节的胳膊上。
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道:“雪鸢你啊,以后说话的性子得改改,要不然迟早会因此收到责罚”
雪鸢嘟嘴,看也不看够似的将一双眼睛牢牢粘在江栖月,裸着的后背上。
她小声讲:“这不是有小姐吗?”
“那如果我不在呢?”江栖月挑眉,一脸惬意的回头看她:“若是遇到今天这种情况,恐怕借你十个胆也免不了一顿钟姨娘的责罚。”
国公府里的下人一个比一个厉害。
虽同为奴婢,但这里毕竟属于他们自己的地方。
“连小狗都知道撒泡尿划出属于自己的地界,国公府的人一个比一个蛮横,莫不是从它们身上学到的秉性。”
“我看你要被挨打!”
听见雪鸢那么说,江栖月终是忍不住,强忍着嘴角的笑意鞠了捧水泼回去。
“哎呀,小姐!你干嘛呀?!”
女人侧身一躲,没躲开,温热的池水便尽数洒在她身上。
雪鸢脸红扑扑的:“本来就是!我就是看不惯这里人的德行!大家同是嫡女位,凭什么她们就可以可着小姐你一个人欺负啊!”
江栖月闻言愣了下,半晌,她收回了挂在嘴角的笑容。
“深宅大院,多得不是权谋算计,母亲再时雪鸢你与我不是早已经历过吗?”
即使江栖月从小锦衣玉食,不愁吃穿,就算她一直被自己的母亲还有父亲当成心肝一样宠着,江栖月也自小知道强弱肉食的道理。
“我早已不是倍受江家宠爱的娇娇小姐,寄人篱下也非但不是饭桌上多添一副碗筷那么简单”说着,江栖月抬头,望向雪鸢那双澄澈,还未遭受外界污染的澄澈瞳仁:“雪鸢,我护的了你一时,却护不了你一世,我们都需要自己先强大起来。”
“………”
“受苦只是一时的,在这个乱世,我什么都不期望,只希盼着我们主仆二人健健康康的活着。”
说到这里,雪鸢的眼睛已经泛起晶莹的泪花。
“小姐……”她委屈巴巴的揩了揩眼睛。
江栖月柳眉弯弯,继续道:“所以别受伤,也别给别人伤害你的把柄和机会。”
上一世,雪鸢因为自己,被萧贵妃手下的仆人乱棍打死的模样始终是江栖月心里一个过不去的结。
再来一次,她再也不希望对方重蹈覆辙。
而另一边,燕淮却是气势汹汹地,在雪地里站了一夜。
他觉得自己需要冷静冷静。
天蒙蒙亮的时候,燕淮忽然决心要亲自去一趟国公府,可好端端的,突然闯入未出阁姑娘的房间里,于情于理都不合规矩。思及江栖月昨日临走前那张泫然欲泣的侧脸,不知为何,燕淮每每回想,都会为此心头一动。
所以,他来了。
在不惊动府上任何人的情况下,燕淮一路飞檐走壁,终于在天明之前抵达国公府。
和他想象的不同,西苑的厢房比起国公府一行行,一列列精美绝伦的房间,可以说是简陋至极。
没有守夜的丫头,也没有保暖用的围帘,香炉里的熏香早在前半夜就已经燃烧殆尽,唯有一盏暖炉还燃着零星的炭火。
房内房外,几乎温差不大。
明黄色的金丝帷幔下,江栖月已经依着床壁,浅浅入了。
燕淮皱着眉,犹豫片刻,终是从房梁上一跃而下。
只是脚尖刚一点地,女人睡着的侧颜也随之轻轻一动。
“燕淮…”
男人不动了。
江栖月刚刚说了什么?
女人软糯清甜的嗓音带着朦胧的嘶哑。
燕淮瞬间屏住呼吸,竖起耳朵。
“不要闹了…”
闹?闹什么?
他虽不解,但也隐约意识到这是对方半梦半醒时分说的梦话,就在他抬起凛冽的眸子向厢房内外四处打量时,忽然,帷幔里,一只如藕节般白皙纤细的胳膊从里面探了出来。
莫名的,燕淮觉得有些移不开脚步。
窗外,胭脂色的花蕊顺着门沿缝隙吹了进来,薄如蝉翼的帷幔轻轻浮动,让床上熟睡的女人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
燕淮走上前,将门窗闭严实了,随后像是受了什么蛊惑似的,亦步亦趋的将纱帐掀开。
江栖月柔美纤弱的身体隐在暗处,女人侧卧着,光滑稠密的秀发此时发丝凌乱,堪堪遮挡住对方一半的侧脸,轻薄的贴身布料将江栖月姣好的身段包裹,露出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
燕淮只一眼,脸颊顺着脖颈瞬间浮上一层绯红。
他呼吸凌乱,直接背过身来。
完了完了,坏事儿了!
我怎的忽然对江栖月起了心思。
他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就在燕淮后悔自己半夜突发奇想,夜半闯入国公府时,身后的少女忽然酥手一伸,直接卷住了燕淮白金暗纹勾勒出的云锦衣服。
男人向外逃跑的动作一顿,倏尔回过头。
方丈大的床榻上,已经陷入深眠的江栖月似乎是遭受了什么不好的梦魇。
月光照耀,将她美艳无双的脸上那斑驳狼狈的泪痕照的一清二楚。
如果没看错的话,江栖月在哭。
女人双目紧蹙的哀愁看着是那么楚楚可怜,即使在常人面前也是无比狼狈的模样,放在对方身上仍旧是美的惊心动魄。
燕淮呼吸停滞,双腿跟注铅似的走也走不动路。
“不要走…别留下我一个人”
“……”
月光温柔,男子一身戾气渐渐被卸下。
待到燕淮回过神时,身体早已先于理智徐徐动作起来,他以手代梳将少女散落在额前的碎发别于而后,兴许男子是第一次为女子作出这种事,所以燕淮的表情很是别扭和无措。
他故作嫌弃的将江栖月一头秀发,从头皮一路梳理到发尾。
指腹摩挲,光滑的发尾像一根根毛刺仔细搜刮着少年心头每一处角落。
燕淮觉得心痒痒的,眼神却舍不得从对方脸上移开。
“还真是美人误事”
罢了,在睡梦中忽然有了依靠的江栖月,执着男人衣摆的手一路逶迤而上,抱上了燕淮的胳膊。
“父亲别走。”
“我不走”
男人清瘦硬朗的骨节恋恋不舍的在对方潮红的眼尾摩挲,燕淮叹了口气:“你这女人,既是一介孤身又何必对周围人冷眼相对,虽然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可我燕淮,定远侯府未来的小将军还偏偏就不信这个命。”
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瑰丽面容。
男人动作一顿,继续低语道:“你天生瑰丽如何?相貌丑陋又如何?我终归是要上战场的,单枪匹马,定不会拖家带口,比起未来的日子独守空房,还不如就留在你这倒霉亲戚家混吃混喝活的自在。”
说罢,男人似乎想到了什么,迎着江栖月紧蹙的眉心骂了句:“笨蛋!”
末了,又觉得不甘心。
抿唇沉默半晌,又低语道:“蠢死了。”
………
次日一早
与燕淮学堂相会的好友卢瑜一脸大惊失色。
“你生病了?”
“你才生病了?!”
日光大亮,燕淮收了一身的戾气趴坐在案几上,他目光沉沉,脑子里浮现的全是自己昨晚哄睡江栖月的情景。一种不知名的情愫将他本就桀骜不驯的内心搅了个翻江倒海。
卢瑜见状,伸手将常年冰凉的手背贴在眼前一脸颓唐的男人脸颊。
“哟,还真是病了。”
少年额头很是滚烫。
燕淮鼻尖发出一声闷哼:“能不能病吗?昨日我在雪地舞了一夜剑。”
“你疯了?!”卢瑜有些诧异的看向他。
讲桌上,学堂里的夫子让他们在做这几个纨绔公子哥儿将昨日布置的誊抄作业呈上来,也是在这时,一直坐在两人身后,姗姗来迟的薛璟,连忙掏出纸笔就直接在整洁如新的宣纸上舞文弄墨。
察觉到身后动静,两人都不约而同的往后看了眼。
卢瑜顺手收了燕淮摆在桌子上的册子,一同连着自己的作业交上去。
燕淮往前看了眼自己好友的背影,颓废吸了吸鼻子。
在无人问津的角落,他小声嘀咕道:“我也觉得我自己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