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入京
入京前一晚，江栖月做了一个梦。
梦里秋高气爽，霜天红叶，紫菱如锦，波弄日光，苍鹰掠过高远的天空，猎犬在枯草丛遍地的原野上奔逐。
马蹄声从远而近，一个腰束箭囊、手持黑漆描金长弓的男子本来要深入猎场，却似乎看见了什么，忽然甩开身后浩浩荡荡的随从，不顾众人的目光，吁地一声驱马返回猎场边缘。
少年勒缰停马：“喂，江栖月，你哭什么？”
“我才没有哭，你是不是有眼疾！我这是被风吹的！”少女狡辩，眼神飘忽不定，眼角还有红晕，一看就是刚哭过。只是她眼波如秋水，看起来太过娇美动人，丝毫不显狼狈，反而有种难言的旖旎风情。
少年怔了一会，半响回过神，坏笑道：“这么点风算什么。”
说着他长臂一伸，揽住少女的细腰，将她掠上马。
惹得少女发出一声惊呼。
身后人的胸腔软硬适中，隔着秋日微厚的衣物依然能感觉到热意。
“江栖月，你怕了？”身后传来男子欠打的声音。
“才没有。”
这是真话，在燕淮身边，江栖月总感到安逸又自在。
少年人出身武将世家，御马技术极好，疾驰的烈马长鬃如风，将少男少女的衣物吹得哗啦作响。
她身边的少年时不时要嘴贱一下，惹得少女作势欲打，可惜马上是少年的天下，他只需时不时调转马头换个方向奔驰，就能让少女略显惊慌地抱紧他。
“不要难过。”少年的声音萦绕耳畔，“难过的时候就抬头看看天空，这天是多么高，这地是多么广阔。”
“世间美景千千万，烦恼不过是人手指缝里的几缕风。”
江栖月展颜，莞尔一笑。
任凭凉风拂面，少女的乌鬓长发在灿烂秋阳里高高飞扬，比烈马的鬃毛还要肆意，还要漂亮。
连那点寄人篱下被人排挤的苦楚好像也变得不值一提。
那时候的她，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恍如隔世。
这个梦太过幸福，幸福得让人不愿醒来，只想一直沉睡，好沉浸在美梦之中。
月光从罅隙漫进屋中，笼下一地寒霜。
江栖月弓着身子，抱着被角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身子一颤一颤，眼泪从眼角落到枕上，被冬夜的月光折射出冰冷的寒。
“燕淮……”
少女在梦中的呢喃，虚弱，凄怆，仿佛受伤幼兽的呜咽与哀鸣。
……
天光潺潺，映得窗前一片青白。
江栖月坐在梳妆台前，含笑看着铜镜里雪鸢为自己梳发的倒影。
只觉得此时的心境与彼时大有不同。
前世，她因为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因而在后宫除了皇帝的宠爱外再无依靠，身边的贴身宫女也是他人刺向自己的一把尖刀；今生，她想要嫁给燕淮，做那定远侯府的少夫人，待到匈奴南下，她便与燕淮共同前往漠北。
江栖月记得，在上辈子，这个与她作对了六年的死对头从未婚娶，独自一人镇守漠北边境，当朝廷传来燕淮大胜匈奴的好消息，久居深宫郁郁寡欢的她也不禁为之一喜。
不过他人喜的是燕淮的成就，而她喜的是燕淮的平安。
沙场征战苦，古来皆如此。
“雪鸢，我记得母亲在世时，是不是为我定下了一门婚事？”江栖月问道。
雪鸢说：“是的，当年定远侯府的夫人与小姐的母亲是闺中好友，两人又是同一年怀孕，便互相许诺，若生下来的是一男一女就结为秦晋之好，是姐妹则义结金兰，是兄弟便生死相随。”
江栖月拍手一笑，“是了，一男一女便结为秦晋之好。”
燕淮。
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而远在京城的燕淮莫名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我们大名鼎鼎的燕小将军居然冻着了？”卢瑜把玩着酒杯，戏谑笑道。燕淮因为自小立下当将军、打匈奴的志向，他的好友们便不约而同称他燕小将军，也是存了几分打趣意味。
“去去去。”数九寒天，窗外大雪纷飞，暖阁里一炉炭火烧得红彤彤的，哔啵哔啵响，燕淮大马金刀坐着，身板挺直，一看就有个好体魄，闻言没好气地说，“肯定是哪个人在背地里说我坏话。”
“今日我约你们来酒楼可不是为了喝酒。”说着，燕淮夺走了卢瑜手中的酒杯，“你这个病秧子还是少喝点。”
卢瑜笑笑，也不与燕淮置气。
他的身体确实不好，自小汤药不断，然而此生最爱饮酒，不饮便觉得日子缺了滋味。
“那是为了什么？”坐在燕淮对面的薛璟问道，他年纪和燕淮相当，是卢瑜的表弟。
“昨夜，我翻墙入府，经过堂屋，听见阿父阿母在讨论我的婚事。”燕淮说，“我应当是有个未婚妻，不日便会来京城。”
“你居然有未婚妻！”薛璟不敢置信，“表哥有未婚妻也就算了，怎么连你也有。”
随后轻拍桌子，愤愤不平道：“我怎么就没有。”
“哼。”燕淮不以为意，“我可不要这个素不相识的未婚妻，你想要就给你算了。”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别后悔。”
“可是你都不知道那人相貌品性如何，何必早早下定论？”卢瑜说。
“这婚事是我还未出生时便订下的。”燕淮啧了一声，“想来又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动不动就红脸的娇小姐。”
少年星眉朗目，睫毛浓密如蒲扇，瞳眸乌黑如玛瑙般闪耀，身材挺拔，此时的他，还远远没有后来那般高大魁梧，但在一众少年郎里，依然是鹤立鸡群。
因而京城不少贵女都芳心暗许。
可惜媚眼抛给了瞎子。
这位燕小将军，最不喜别人盯着他的脸。
不仅不喜，甚至还不耐烦。
“那你想怎样？”薛璟好奇问，他知道燕淮最能惹事，纵马长街都是小的，他甚至敢直接上手打丞相家的小儿子，被教训后依然我行我素。
“我要让她心甘情愿地主动退婚。”燕淮扬唇一笑，自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