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小腹微隆的江栖月坐在铜镜前,静静地看着侍女为自己梳妆打扮。
她这些年不可谓集后宫宠爱于一身,以至于怀个孕就将后宫闹得沸反盈天,妃嫔们眼刀子飞向她,太后皇后时不时敲打她,而皇帝照例赏了她许多金银首饰。太医院每天都派人来,方才徐太医为这位新兴宠妃把过脉,说她这胎很稳。
可江栖月的脸上不见半点喜悦。
她只感到茫然。
岁月如梭,当年十四岁入京,十七岁入宫的江栖月,如今已是双十年华,不久前被皇帝加封为容贵妃。
容,姿色也。
江栖月的容貌艳冠群芳,刚进宫那会就恩宠不绝,只是她不想怀孕,便一直服用避子汤,从未断绝。
可不知怎么的,那避子汤像是失了效,江栖月在一次承恩后不久便胃酸倒流,干呕不止,太医把脉说是喜脉。
宛如雷霆,轰隆一声,划破宁静的夜。
江栖月当时就煞白了小脸。
她怎么可能会有身孕?
她一直在偷偷服用避子汤的啊……
“娘娘,娘娘……”红裳的声音让江栖月回过神,她怔怔地看着镜中精致得不像凡人的女子,三年恩宠不断,山珍海味锦衣玉食让她姿容愈发昳丽,气色愈发娇艳,宛如自然天成。
只是她知道,有什么更珍贵的东西,一直在她体内悄悄流逝,一去不复返。
见江栖月回过神,红裳已经见怪不怪,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拥有了许多,容贵妃还整天郁郁寡欢,但这不妨碍她嫉妒这个主子:“娘娘,今日御花园风景正好,听小夏子说,那批新引过来的绿菊开了,很是好看呢。”
江栖月是不喜欢什么花花草草的,她对这些东西向来不感兴趣,但美丽的事物总会让人心情愉悦,便道:“那就去御花园看看。”
然而一进御花园,江栖月便后悔了。
她看见了嘉嫔,这个横冲直撞,素来口无遮拦的女人。她还抱着一只肥猫。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仿佛理所当然,嘉嫔的猫发了狂,往她这里扑来,而自己的贴身宫女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
容贵妃小产了。
皇帝发怒了。
嘉嫔被贬进了冷宫。
看着红裳端来的安胎药,江栖月冷淡地瞥了她一眼,看着这个陪伴自己三年的贴身宫女,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喝下发黑发苦的安胎药,躺在床榻上等待生命终亡的一刻。
……
腹部绞痛的感觉是如此清晰,江栖月满脸虚汗地苏醒过来。
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熟悉而陌生——这里不是她在后宫的住所,而是她未入京前的闺房,因为不喜熏香喜果香,整间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清甜香气。
江栖月捂着肚子,强迫自己镇定,痛苦的感觉做不得假,她现在还活着……
可她明明已经死了啊。
那些人是不可能让她活着的。
难道这里是地府?
她所看见的都是幻象?
似乎觉察到异动,一个年轻少女揉着眼睛走来,“小姐,你怎么了?可是做了噩梦?”
见到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雪鸢,江栖月猝不及防瞪大了眼睛。
“小姐,不用怕,雪鸢一直在你身边。”少女上前拍着江栖月瘦弱的脊背,感觉到手下的颤抖,不禁神色担忧地望向江栖月,嘴唇嗫嚅着,最终只是说了一句,“人死不能复生,小姐,好好睡吧。”
她年长几岁,是江家的家生子,自小陪伴江栖月,对于年幼丧母的江栖月来说,是极其特别的存在。
想起刚进宫时,雪鸢被萧贵妃乱棍打死的模样,再看着如今一脸担忧看着自己的少女,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恍惚重叠在一起,江栖月不禁鼻尖酸涩,眼泪啪嗒落下。
雪鸢见此,也难过地落下眼泪,小姐年幼丧母,如今又丧父……今日丧礼上,小姐便哭晕了过去。
“老爷临终前吩咐过,江家亲戚少,但小姐的外祖母是国公爷府的老太君,必能护小姐周全。”
“你说什么?”江栖月愣了愣,她觉得这句话很耳熟。
雪鸢不疑有他,复述了一遍。
江栖月先是蹙眉,接着像是恍悟,早已哭得没力气的她,一手撑着雪鸢,一手抹干净眼泪,半晌,江栖月低笑出声。
这笑声依旧带着沙哑,却依旧是好听的。
“小姐,你怎么了?”雪鸢惊了。
“没甚么。”江栖月不再发笑,而是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命运无常而已。”
不然怎么会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雪鸢方才那段话,她上辈子也听过,而且上辈子她确实去投奔了外祖母一家,只是三年丧期一过,那家人就迫不及待把她送进了深宫。
这辈子她不想再去那吃人的后宫了,她应当为自己,为雪鸢谋个好去处。
雪鸢不知道江栖月的想法,以为她是大悲过后有了什么感悟,见她不再哭,便松了一口气,“雪鸢去打盆热水,小姐洗洗脸再睡。”
“等等!”喊住雪鸢,江栖月脸不红心不跳,随口说道:“对了,我应该是来了葵水……”
江栖月第一次来葵水,便是她在丧礼哭晕过去的这一晚。
……
坐在浴桶里,蒸腾热气袅袅升起,年仅十四的江栖月默默在脑海里任凭思绪纷飞。
要不要入京?
父族衰微,国公府上下又十分虚伪,江栖月是很抵触入京这件事的。
然而因上辈子凭空多出来的六年阅历让江栖月明白,如果不入京,她的那点家产迟早会被有心人惦记上。要么被本地大宗强占,要么被强盗哄抢,总之凭她一介孤女,所有人都能踩上一脚。
国公府的一众亲戚虽然虚伪,却好面子,为了好名声只会好吃好喝地养着她,不让世人有丝毫可以苛责指摘之处。
而且……
江栖月垂眸,看着漂浮在水面上的干花,烛火摇晃中,少女羊奶一样的雪肤若隐若现。
她的心中隐隐有些欢喜,还有些期待。
如果人生能重来,那是否可以再见到燕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