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赊 赊香怕问心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洞窟内一切归于平静。
山奴身上哪里还有昔日“玉山”的意气，暗淡无光的长发拖在地上，早已分不清哪些是眉毛哪些是头发。若非那双深陷的眼窝中尚有精芒，只怕看见的人都会认为山奴就是块石头。
“小，小姐……山奴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您离开之前托付的事情，只怕又要耽搁了……”
山奴口中的“小姐”，显然不是仍在昏睡中的妱儿。那份蕴含在沧桑语气中的崇敬，在此之前山奴都只对一个人流露过。
正是，那位圣主。
本来山奴借助天香册恢复的气力，现在因为妱儿又全都消耗殆尽。至于山奴原本将要去解决的“那件事情”是什么，无人知晓。
山奴凝视着天香册，眼底的欣慰一闪而过。
就在这时，如一片片星云似翻动的天香册终于停了下来。而那一页上，恰好映照出的，正是妱儿。
那片星空下，天女仍在一遍遍重复着“采撷星光”的动作，妱儿的意识却像被困在那里，连挣扎都做不到。
她只是一遍遍念叨着“山伯伯”，声音从大到小，从小到微。
就在妱儿快要放弃的时候，山奴的声音通过天香册传入妱儿心神。
“你，这丫头，咳咳~”
山奴刚说几个字，虚弱的咳出了声，显然是消耗自身香气过度，一时间无法适应。
要知道，山奴本尊可是天香山，就算今时不同往日，那一山的香气都不足以支撑他开启天香册第三卷。可见天香册第三卷所蕴含的香缘，是多么恐怖。
妱儿再次听见山奴的声音，心神一凛。
“山伯伯是你吗？你在哪？我这又是在哪？如何离开这里……”
妱儿心急如焚，她不确定山奴的声音是真的，还是如之前一样的错觉，以致于那些担心山奴的话，来不及说出口。
山奴稳住气息，似乎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说废话。
“丫头，你可还记得来此之前发生的事情？”
“嗯……记得一些。”
妱儿并未四处张望搜寻山奴的身影，她明白这样的举动是徒劳。只是她其实也不清楚，山奴指的“此地”，到底是哪里。
妱儿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为了节省时间。如今她的意识就像被困在了曾经那些经历中，一遍又一遍，若说不记得，那才是天下奇闻。
山奴自知残余香气无法维持天香册运转太久，左手虚空一握，那根他好不容易才丢掉的拐杖，又出现在了手里，勉强支撑着他。
而那座在山奴身后显现的天香山虚影，正在一点点暗淡，裂痕隐约可见。
“以你对心法的领悟，有些香债还不是你能够触及的！所以，你身上的香气近乎断绝，意识被困在了天香册中……”
山奴本想再说些什么，可终究有些气力不足。
闻言，妱儿像个傻小子一样尴尬一笑，用手挠了挠头。她自己其实也知道，若不是因为天香册，她这学艺不精的女赊香人，早就因为违反门规，香消玉陨。
嗯！香消玉殒。妱儿嘴上没说，却坚定地点点头，等着山奴的下文。
然而片刻的宁静之后，妱儿就急不可耐地想要追问。
山奴此时就站在天香册前，岂能看不出妱儿的心思，故作生气，尽量大声说道：“那你还愣着做什么？意识被困在天香册内，而你才是天香册的主人，这一次若你无法提升心法境界，谁也帮不了你。”
山奴没有时间浪费，要不然也不会说的这么直白。
按理说，这本该是身为天香册主人必须经历的劫数，但以目前这种情形，妱儿自身香气断绝，想要打开“无香卷”是绝对不可能的。
当然，山奴几乎耗尽气力，也仅仅是帮助妱儿催动天香册第三卷，他并非天香册的主人，自然没办法直接将身为赊香人的妱儿放出来。
对于如今的妱儿来说，天香册是她救命的稻草，也是困住麻雀的“牢笼”。若没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决心和毅力，就算山奴也无能为力。
……
洞府内的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或许是因为山奴消耗太多香气的缘故，也或许是维持天香册本就极难，他的意识也险些几次被天香册吸了进去。
再看山奴身后的天香山虚影，早就遍布裂纹，毫无光泽。
天香册内的时间流逝的速度比外界慢很多，即便如此，妱儿也不愿意过多浪费。
她不想再一遍遍经历曾经的经历，也不想一次又一次变回麻雀。
痛苦的经历固然能让人愈挫愈勇心志坚定，却也能让人心存遗憾，触之动情。
而妱儿身为赊香人，动心动情动欲，皆是大忌。
妱儿默默运转心法，尝试着用意识与天香册建立沟通，可无论她怎么努力，她那低微的赊香境界，对眼下这种情况都起不到丝毫作用。
她明白，山伯伯或许正看着自己，为自己打气。
她也在思考，如果是师傅师兄遇到这种处境，又会怎么做。
渐渐地，妱儿进入了一种更为微妙的境界。
在这片星空下，她依然感觉不到万物，却能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天女采撷星光的“快乐”。
那是一种妱儿从未体会过的舒畅和愉悦，一种跟赊香收债完全不同的心情，也是一种完全无欲无求的举动。
就仿佛，天女采撷星光，就是漫无目的，没有任何思绪和想法在其中……
这？既然不是为了任何目的，那又为何要去做呢？
妱儿心生疑惑。
她不禁想到了香门门规，甚至觉得赊香人的存在本身，也是有目的有欲望的吧。何况赊香收香这些过程，又怎么能不掺杂个人思绪在其中？
妱儿从未思考过这些问题，眼下随着天女无香心法的运转，对于这些问题的思考和理解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
赊香人，究竟是应该做到无心，还是无所图？
若无心，为何要赊香于世人？
无所图，为何还要把香缘再收回？
若赊香只是为了自得其乐，享受过程，那算不算赊香人动过心，动过欲？
一连串自相矛盾的疑问，不停地敲击着妱儿的心扉。
或许是因为太过沉浸其中，妱儿都没有察觉到，此时此刻她的意识紧密双眼，正做着和天女相同的动作。
漫天星光，也在一点点，向她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