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蔷薇
顾珺听说父亲带着大半府兵奔赴战场，结果全军覆没，顿时惊得晕厥了过去。
醒来之后，她还没来得及收拾自己的情绪，就被阵亡府兵们的亲眷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这些亲眷听说了消息，全都跑去衙门哭诉，把顾府也堵得水泄不通。
云溪城内一时间悲歌遍地。
“我们家老胡什么坏心眼都没有，为什么要派他上战场？”
“渡川和越东掐架，关我们云溪府衙什么事？”
“孩儿他爹，凭什么要遇到这种事情？”
诸如此类的话铺天盖地，淹没了顾府的门楣。
幸存的府兵们此时全都在家中闭门不出。
顾珺把顾粟锁在了屋子里。
亲眷们轮番来堵，任凭顾珺说得口舌生烟，他们也听不进半句劝，全都要顾珺给个说法。
一个女子站房上听了半晌，朝下面喊了一句：“够了！”
底下的人全都哭哭啼啼地看着她。
她说了一句：“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有些妇人不理解，问她：“你在说什么？”
她回答：“我说，人家也是失去了亲人的，悲痛不比你们少半分。你们为什么不想一下，上战场的有几千人，怎么偏偏就府衙的几百号人全军覆没了？”
人群安静了许多。
她见有些人想不明白，又解释道：“举一个不恰当的例子，屠宰场里有几千头猪，为什么就王屠户一家的两百多头被杀了个干净？这不就是专逮着一家杀吗？”
逐渐有些人反应过来：“是啊，为什么，他们那几千人也不差我们府衙这几百个人啊，他们都没怎么上过战场。”
房上的女子说：“我看，他们要不是完全不懂战场规矩，要不就是被当枪使了。反正这笔账怎么也算不到顾家头上来。”
又有人哭诉：“就是顾县令，他们说是顾县令身先士卒，这意思不就是顾县令带他们去的吗？”
人群又开始叫嚷，推推搡搡的，顿时一片混乱。
修宜君拨开人群，一路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她径直走到顾珺身边，护在她身前，问那些人：“你们平心而论，顾县令平时对你们怎么样？对府兵们又是怎么样，有哪点不周全的吗？“
这些人看到修宜君，都镇定了不少。其中许多人都是听说过的，这个人之前在秦歌楼里拔剑叫嚣，非常恐怖。
房上的女子说：“你们不去查清楚，反而在这里哭哭啼啼不肯罢休，这么为难一个女子干什么？”
顾珺说：“都赶紧回去吧，照顾家里要紧。你们在这里围着，我也脱不开身，怎么去查明真相，给你们一个说法？”
她的语气再也没有了从前的轻松畅快，变得和顾耀如出一辙的深沉老练。
修宜君提高嗓子喊：“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死了家里的顶梁柱谁都伤心，但不是这么个伤心法的。”
轮番劝导下，人群终于散去了。
修宜君看到顾珺身上全是伤，磕的碰的打的划的，身上没一处好的。
她搂紧顾珺，说：“对不起，顾姨，我来晚了。”
顾珺疲惫地摇了摇头。
她抬头往墙上看去，那个女子已经不见了。
屋檐上只留下了一枝她用来簪发的秋海棠。
庭院里的人撤了，修宜君打开了房门，顾粟赶紧跑出来看顾珺。
顾珺像是突然放松下来，搂紧顾粟，抓着修宜君大哭，“我该怎么办？”
修宜君问她：“顾县令的执印还在吗？”
顾粟点头：“在的。”
修宜君给顾珺出主意：“你听我说……”
顾珺整理了府兵名册，找到了还幸存的一百六十四人的名字和住址，挨着上门拜访。
她按照修宜君的说法，只和他们说：“二十六是我父亲和那些兄弟们的头七，要是你们还有良心，就来府衙上柱香。”
到了头七那天，来的人也不少。
顾珺关了大门，插上门闩，堵在门口。
她问道：“大家有没有想过，我们的兄弟为什么会死？那天晚上他们被官兵抓走，一个活着回来都都没有。其实你们也看得出来，他们不是战亡。”
有人出声：“可是我们惹不起。”
顾珺言辞恳切，“可是你们想一想，要是府衙被全权掌握在了黎瑞的手里，以后这云溪的天得有多黑，还会有多少次这样的事情发生？”
顾珺朝着人群跪了下去。
“太平生活，一朝倾覆。我们畏首畏尾的日子过得太久了，所以才任人践踏。”
有人回答她：“可这么多年，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也相安无事的。”
顾珺语气激动，“今非昔比，两百九十七个无辜的府兵，他说杀就杀。难道我们还能在他的手底下喘一口气吗？”
有人回答：“可是蓝田不是好好的吗？”
另一个人戳了戳他，说：“蓝田早就全都是他的人了，就算是亲兵也能送上战场去送死，没好下场的。”
又一人叹了口气，“他终究不是在咱们这片土地上生养的，对这里没感情的。可那边就不一样了，你看越东军对松、鄞二城的百姓多好。”
旁边的人赶紧捂住他的嘴，“嘘，这话不要这么明目张胆地说。”
一位较为年长的尊者将顾珺扶起，“我们明白。”
他又呼吁众人：“咱们的妻儿老小都在家里，总不能自己做缩头乌龟吧？”
最后他们同意了顾珺的提议，并决定将剩下的兄弟们也劝回府衙继续当差。
次日晚上，顾珺母子俩在顾府祠堂给顾耀守灵的时候，宋月华悄悄来了。
顾珺赶紧把她往门后面拉，问她：“姐姐，你怎么回事？”
宋月华说：“说来话长，避难去了。我来看看你。”
她担忧地问：“你怎么这么憔悴？”
顾珺说：“有一艘从霖州来的船在云溪的水域翻了，没找到幸存的人。这几天忙着带府兵们料理，晕头转向的。”
她宽慰宋月华：“你不必担心我，宜君和我说了，你们和那个黎瑞有仇，你能来看我我很感激，你快走吧。”
宋月华将一筐糕点递给她，难过地说：“对不起，我什么都做不了。”
顾珺收下糕点，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世道下，一旦卷入漩涡，能够保全自己就不容易了，我们都得靠自己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