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防沙
月亮还没从云里探头，星辰像棋子一样排布在天幕之上，隐隐闪动。
秦涉川将新雪刀放在眼前的一瞬间，第一反应是——上面缺了什么。
他反应过来，嘲笑了自己一声，然后取下了腰上的琉璃结，抬手扔到了火灯里。
黑色的穗子受热蜷曲，淌下黑色的泪来，附在莹白的琉璃之上，就像一道道丑陋的伤疤。
新雪被“宣和盛世”封陈了九年，如今再度出鞘，刀光依然凌冽。
刀尖指向华洲的西南方，将要去捅破这粉饰的太平，向所有的虚伪宣战。
四周聚集的将士们散去之后，秦涉川先问卢续：“你刚才要对我说什么？”
卢续摇了摇头，说：“我本来想问您下一步回不回云溪，现在看来暂时不会回去了。”
秦涉川说：“当然要回，不过，得是用铁蹄踏回去。”
周锴仿佛在今夜被点燃了浑身的斗志，眼里正冒着熊熊火光。
秦涉川问他：“现在黎瑞是什么态度？”
周锴答：“我不知道他清不清楚你的情况，但蓝田县已经在厉兵秣马了，预计不久就会开赴云溪。”
秦涉川对他说：“尽快把我身死的消息传到云溪去，但别做得太明显。”
周锴：啊？
秦涉川：“再撤掉南营。”
周锴：“啊？”
卢续给他翻译：“将军的意思是，黎瑞不会给我们喘息的机会。如果越东现在群龙无首，那么他肯定会朝我们发起进攻，南营首当其冲。”
周锴更不理解了，“那还撤掉南营？”
卢续说：“周将军别着急，我的话还没说完。将军的这招，叫做请君入瓮。”
周锴恍然大悟：“就跟之前打西沙那次一样，把他们勾过来打是吧？”
秦涉川“嗯”了一声，表示周锴的说法正确，然后说：“去主营运重弩过来，以南营为射程边界。我猜黎瑞如果要进攻南营，肯定会派人先过来探探虚实。那就把南营留给他，等主力来了之后一举歼灭。”
周锴挠了挠头，问：“歼灭黎瑞的主力就这么简单？”
秦涉川没说话。
卢续对他的发问表示不敢置信，“这只是歼灭进攻南营的主力，光渡川的兵就有十多万呢，再加上青原的，哪儿能说歼就歼！”
他又忍不住问了一句：“周将军，您是怎么当上副将的？”
周锴一张老脸憋得通红，“我没吃晚饭，不好意思。”他又给自己找补：“之前将军，哦不，主帅的那番话说得太有气势了，我都飘飘然了。”
秦涉川拍了拍他的肩膀，“周将军，接下来我们有一场硬仗要打，请务必要守好主营的战线。”
周锴拍拍胸脯，说：“主帅尽管吩咐便是。”
秦涉川又对卢续说：“你也回来得正好，我有重要的事要你去做。”
卢续也拍拍胸脯，“主帅，放心交给我吧。”
他又问秦涉川：“那您呢？”
“我要立马去一趟霖州。”
刑房那边，一个卫兵匆匆忙忙地跑过来，“主帅，不好了，柯枫逃走了！”
周锴立即起身，严厉地责问：“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逃的，往哪儿逃了？”
那卫兵慌里慌张地说：“他在袖子里藏了薄刃，用它割断绳子，然后打伤卫兵跑了，往东边儿跑的。”
卢续说：“东边，霖州？”
秦涉川勾起唇角，说：“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天上圆月冲破了云层的束缚，向大地投来了皎洁的光辉。
静坐了一会儿，卢续忽然想起一事，向秦涉川呈报：“将军，您传信吩咐我做的事已经办妥了，葛家人这会儿应该也到越东了。”
秦涉川点了点头。
周锴问他：“那葛丹呢？”
秦涉川回：“先圈着。”
周锴答了句“好”。
安静了一会儿，他忽然问秦涉川：“主帅，你知道柯枫为什么要叛变吗？”
卢续摆好了姿势，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
秦榆想起了城楼上的那一箭，伤口又隐隐作痛。
他抬头望着月亮，回答：“倒戈无非是因为威逼、利诱、共情这六个字。以他的心性，不会仅仅因为威逼就暗度陈仓这么多年。兴许是黎瑞给了他什么恩情，又或许是承诺了比越东副将更吸引他的东西吧。”
周锴不置可否，说道：“他参军比我早，四大副将里，除了吴槐、何尧，就他资历最老。他最擅长出谋划策，而且每次的计策都颇有成效，被人称为军政智囊。”
秦涉川回过头，对他说：“嗯，这些我知道的，你们每一位将帅的履历我都烂熟于心。”
周锴点了点头，“我们四个人都是跟随秦帅一起上过防沙战场的。一直都说柯枫的谋略很好，其实他的作战能力也很强。”
他语调一转，“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次他和修靖轩一起去敌营刺探的时候，竟然被抓住了。还是秦帅孤军闯营救下的他们。我以为他应该很感激秦帅才对，可没想到他一直不冷不热的，也没有任何表示。”
秦涉川问他：“那一次为什么出事？”
周锴摇头，答：“不知道，他们都没提起过。我之前觉得那是意外，但后来看到他慢慢显现出了孤高气傲的那一面，我就觉得是他太过自信。当时肯定是轻敌中计了，说不定修靖轩也是被他连累的。”
秦涉川若有所思。
周锴的话题发散，又说起了另外的事情：“说到这件事的后续，我就不得不说一下防沙五侠了。”
他问秦涉川：“主帅，你知道防沙五侠吗？”
秦涉川回答：“秦帅……父亲和我说起过。里面还有一个楚雁。”
周锴忽然很激动，拍了一下掌，“对！防沙之战的大功臣里明明有楚雁的。那时候楚雁好像是用了什么毒，让西沙的兵患了病，而且这种病的传染能力非常强，半个月之内就倒了一大片。”
秦涉川皱了皱眉，“瘟疫？”
周锴点点头，“也许是吧。当时楚雁叫我们千万不要和西沙的病兵接触，我们都离得远远的。之后就是西沙兵败如山倒，格尔木家族就剩下了他一个人。”
卢续接过话：“也许是她觉得这种手段不光彩，所以不受这个功呢？”
周锴觉得无所谓，“都是打敌军，有什么光彩不光彩的？而且西沙也没有多光彩，他们还在我们都水源地下毒，幸好有楚雁在，我们才没被毒死。”
说起楚雁，周锴的眼睛里都冒出了星星，“是因为他们设计把修靖轩给套了进去，楚雁才用的这一招。当时秦帅去救修将军，还受了很重的伤呢。要是没有楚雁，他也得嗝屁。”
秦涉川：……
卢续：他已经嗝屁了。
周锴的话题继续发散：“还有啊，我们一直不喜欢黎瑞，不是因为歧视他的青原身份。而是……他总是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阴恻恻的你知道吧？说得好听点叫清冷如雪，说得直白点，就是瘆得慌。”
周锴一脸嫌弃，“而且人修靖轩和楚雁郎情妾意的，但凡是脸上挂了俩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他非要掺合进去。”
卢续：“啊？”
周锴啧啧两声，“后来楚雁和修靖轩喜结良缘，他就灰溜溜的回青原去了。”
秦涉川觉得，再不阻止周锴，他得扯到东洋那边去了，“不是要说说柯枫叶吗？怎么扯到其他人的感情上面去了？
周锴也是实诚：“没办法呀，楚雁这么优秀的人就这样被埋没，我不吐不快呀。”
好吧，看来他还是楚雁的崇拜者。
秦涉川不想再往下聊了，于是终止了话题：“也不早了，今天先聊到这里吧。”
他看向卢续：“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启程去霖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