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余桓
沈南归已经哭不出来了。
无论是因为生理原因还是心理原因。
这几天她一直跪着，膝盖都磨出了一层血痂。离开墓园，宋月华一边搀着她，一边推着王涂，慢慢往小苑走。
沈南归周身笼罩着阴沉的气息，一路上宋月华和王涂都不敢和她搭话。
终于到了小苑，宋月华打破沉默：“这里以前就我和琳琅两个人住，你们房间是临时收拾出来的，不太精致。”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王涂，说：“要是你们需要再住一段时间，我就再重新收拾一下。”
宋掌柜明明最会人情世故，但这两句话说出来却像是在逐客。
但王涂明白她的意思，而且他也已经想明白了。以他这幅身体，是不可能再回去做死侍了。他现在已经找到了自己最在乎的人，失而复得，已经别无他求，只求今后护她余生。
王涂拉过她的手，把那把镶着宝石的短刀放到她手里，说：“我已经打算好了，离你酒楼不远的地方有一家铺子在转卖。这把刀至少可以换二十两黄金，我想把那家铺子盘下来做铁铺。”
宋月华有些惊喜，却欲言又止。
王涂拍了拍她的手，说：“虽然我的右腿和左手废了，但我还有右手和左腿，可以养活自己，也养活你。”
沈南归抱着云歌，挡住了大半个身体，偏过头瓮声瓮气地说：“王叔的厨艺这么好，可以在秦歌楼掌勺的。”
宋月华也反应过来，“对啊，刚好我需要改改菜品，你来帮我正好。”
王涂有些为难，除了厨艺，也就打铁的手艺还能拿得出手。但他不想靠宋月华养活，于是说：“只要你说一声，秦歌楼我自然会去帮忙，但是我想做些自己的事情。”
宋月华的心思何等通透，他把刀交给自己，既是让自己去盘铺子，也是报答她的收留。
他从前就是这样好面子。
于是她收下了刀，轻松地笑了笑：“好吧，王匠。以后秦歌楼的修缮还要你多多帮忙了。”
宋月华瞟了一眼南归，犹犹豫豫地开口：“南归，你……”
沈南归说：“我没事。宋娘子，王叔，你们忙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宋月华也就不再多说，推着王涂往内院走去了。
沈南归看着他们的样子，麻木的内心有了丝宽慰。
好歹有件好事发生。
接下来的几日，宋月华和王涂也忙着置办铁铺，沈南归就独自呆在小苑。
宋月华想帮她顺顺心，于是请了云溪乐坊最有名的琴师余桓来教导她。
这个琴师很年轻，十六岁的时候就入驻乐坊，还成了乐坊的红牌琴师。
今年才刚满二十岁。
余桓第一次见到沈南归的时候，似乎有些惊讶。
沈南归问他：“你怎么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他说：“你很眼熟，像一个故人。”
“是吗，像哪个故人？”
余桓犹豫了，头一次见到这么聊天的。
正常人不是都应该寒暄一句“那可真有缘”就算了吗。而且，他总不能对个小孩子说，像墙上的故人吧。
只好搪塞一句：“像我阿姊。”
沈南归毫无表情地回了一句：“您抬爱了。”
余桓哑口无言。
宋月华赶紧来打圆场：“这丫头最近遇到了一些糟心事，还请余琴师别见怪。”
余桓也顺着台阶下：“无妨无妨，小孩子嘛，率性一点挺好的。”
沈南归没回话。
余桓忽然伸手摸云歌身上的那道伤疤，说：“你的琴很好，颇有焦尾之意，它叫什么名字？”
沈南归回答：“云歌。”
余桓也给他介绍自己的琴：“我的叫蒸竹。”
沈南归：“嗯。”
……
又冷场了。
虽然当时沈南归没有拒绝宋月华为他请琴师，但后来她的课也上得极不走心。
因为琳琅信里的那个“他”，沈娘的下落，越东的消息，还有来历不明的追兵。
桩桩件件都在她心头萦绕不去。
余桓抚平琴弦，问沈南归：“我带你去玩怎么样？”
此情此景，一瞬间，沈南归还以为是秦榆在问她。
“啊？”
“你的心思不在这里，练多少遍都是白费。”
对余桓的这个提议，沈南归一点也不感兴趣。她的心思虽然不在练琴上，却也不会在游玩上。
没想到余桓也不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竟然瞒着她和宋月华说要带她去乐坊通习，然后就把她拐走了。
沈南归以为他们真的要去乐坊，等骡子走进山里之后，她才明白过来自己被骗了。
她想调头回去，余桓就吓她：“这里野兽可多，还有土匪，我可不能保证你能安然无恙的回去。”
沈南归问他：“为什么不坐船？”
余桓说：“坐船多没意思，游玩嘛，就是得走别人没走过的路，看别人没看过的风景。”
“什么歪理？”
他们沿着河边一直往上游走，这条河就是沈南归带着王涂一路沿着走下来的苏河。
沿途还能看出一些青草倒伏的痕迹，这是王涂躺着的木排留下的。
余桓却很奇怪，他在看到这些痕迹之后竟然戒备起来了。
眼看着天要黑了，余桓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沈南归也觉察出事情的不对劲。
她问：“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再不回家宋姨要找我了。”
余桓说：“你放心吧，我跟她说了。我得带你去乐坊通习，没个两三天回不来。毕竟我的人缘这么好，你宋姨不会怀疑我的。”
既然他都打算摊牌了，沈南归就也不装了，直接问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没想到这个人摊牌到一半又不摊了：“我？我就是一个喜欢游山玩水的琴师啊。”
天彻底黑了，余桓行动利落地搭好了帐篷，对沈南归说：“先在这里歇一晚吧，明天继续赶路。”
在这片深山中，只有虫子能回应沈南归，她算是栽在余桓手里了。
沈南归一晚上不敢睡，但余桓却一点动静都没有。第二天还神采奕奕地来叫她起床。
他们就这么沿着河流一直往上走，就像那天沈南归沿着往下走一样，一道弯也没有转。
沈南归怀疑余桓是要将自己毁尸灭迹，可是他却什么动作都没有，似乎只是要把她带到某个地方。
他们最终停在了一棵参天的龙血树下。
沈南归呆呆地望着这棵百年老树，每一个特征都和记忆中的描述重合。
长在野外深山，枝桠上系着很多红色巾带。风一吹，一片红色在天地间飘荡，那是爱人的誓言。
这就是母亲说起的那棵龙血树，这里就是她和父亲约定了要一起来的地方。
是父亲一直没能来赴的约定。
沈南归诧异，这个琴师特地把她带到这里，而且还曾说自己像他的姊妹，难道他是母亲的亲人？
还没等沈南归开口发问，余桓就说：“这棵树好看吧？我敢保证见过它的人不会超过三个。一个是给它挂红条的人，一个是我，一个就是你。怎么样，荣幸吧？”
沈南归把问题咽了回去。
他似乎真的只是一个会弹琴的疯子。
沈南归也放下了嫌隙，“我一直想见一见这棵树，今天终于得偿所愿了，谢谢师父。”
余桓朝她笑了笑，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