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云歌
琳琅身边的大夫忽然插嘴进来,颤巍巍地说:“剑锋刺进脖子一寸,虽然不深,但正中主脉。”
宋月华屏着气盯着他。
大夫小心地避开剑锋捂着琳琅的伤口,手上满是鲜血。
他叹了一口气,下了最终论断:“活不成了。”
人群又躁动起来。
“剿匪就剿匪,你干嘛举刀就要杀人呢?”
“风雅娘子在这里干了好些年了,怎么可能是土匪!”
“对,滥杀无辜!”
武将见此情形,立即找了个理由,指着琳琅对众人说:“有人可以证明,就是她接走了那两个人,而那两个人就是我们要找的土匪。所以她,该杀。”
剑在他手里,话语权也在他手里。顾耀虽然是云溪的执事人,但他也没到这里来给宋月华撑着。明眼人都知道现在该怎么选。
客人们不再搭话,都争先恐后地朝门外挤,对官兵们又踢又咬又掐。包围被撕开一个缺口,众人纷纷作鸟兽散,不消片刻就全部跑完了,还顺便拖走了那个救人的大夫。
宋月华盯着逃窜人群的背影,心中又是绝望又是愤恨。
这群人果然一点都没变。
黑衣武将想朝宋月华逼近,忽然一支暗钉从楼上飞来,射中了他。
他身形一顿,立马捂住了胳膊。
旁边的官兵见他动作,急忙上前询问:“安副使,您没事吧?”
安副使没理他,捂着伤处朝楼上看去,空无一人。
这里有高手。
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琳琅,剑还卡在她脖子上,血浸了她满身,就像一条在泥坑里扑腾的将死之鱼。
他朝角落里赵鹏对着门外使了个眼色。赵鹏立即会意,对宋月华喊:“今天就先饶了你们,等我拿到檄文再来找你们算账!”
官兵们立即训练有素地撤退了。
宋月华想拦住他们说个清楚,但琳琅痛苦的呻吟声拉住了她。
沈南归看到人都走了,赶紧从柱子后面跑出来,扑到了琳琅身边。
沈南归自责不已,不住地朝琳琅道歉,泪流不止。
“对不起,琳琅姑姑,都怪我都怪我,对不起……”
琳琅握住南归的手,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沈南归和宋月华赶紧俯身去听。
“不怪……”
“云歌……”
“给你……”
琳琅伤口的血有喷涌的趋势。可这把剑拔也拔不得,血也止不住。
宋月华看到琳琅握着沈南归的手渐渐松软了下去,眼里的焦点逐渐消失,胸口也停止了起伏。而沈南归就像失了魂,还在不住地道歉。
宋月华上前抱住沈南归,把她的头按在怀里,说:“南归,琳琅已经去了,她说不怪你。”
沈南归已经痛到麻木了。
为什么她身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母亲早逝,父亲罹难,祖母惨死,沈娘生死未卜,琳琅也因她而亡命。
她的心仿佛在这一刻冻成了冰,无法思考,无法言语,无法行动。
王涂下不了楼,只能在楼上默默地看着她们。
在宋月华的死缠烂打下,王涂终于和她交代了从南下越冬到昨日被搜寻的细节。
宋月华隐隐觉得他们已经卷入了一场风云之中,连她最大的靠山顾耀也无法跳到局外拉上一把。
她只能对这件事保持沉默。
为琳琅处理后事的时候,沈南归彻夜不眠地为她守灵。等到下葬之后,她也整日跪在墓前,谁劝也不动,拉也拉不走。
宋月华没有办法。
琳琅亏欠,沈南归内疚。她一个局外人无法插手其中恩怨。
宋月华只好抱着云歌来到墓前。
她没有去拉沈南归,而是给琳琅敬了一杯酒,自顾自地对着墓碑聊起天:“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特别自信地和我说,你一定能成为秦歌楼的头牌。你明明是活在阴影里的人,却还想站在阳光下。”
宋月华笑了一声,像嘲笑,也像心疼。
沈南归眼中闪动。
宋月华拿起酒壶,自己干了一口,继续说:“其实这样也算解脱,终于不用再孤独地抱着那些遗憾和亏欠过日子了。你既然已经到了阴曹地府,就放下前尘,好好往生去吧。”
像是在对琳琅说,也像是在对沈南归说。
沈南归的眼泪已经止不住地往下流了。
宋月华把云歌放到她面前,说:“这是琳琅留给你的,是让它永远失去主人蒙灰作柴,还是继续弹奏,延续她的灵魂。你自己选。”
这个“她”像是在说云歌,也像是在说琳琅。
沈南归怔怔地看着眼前这把琴。
琳琅那天把琴尾摔破了,那一抹裂痕还没来得及补,狰狞的伤口像是在诉说着主人的凄惨。
沈南归伸出手触动琴弦,清灵的乐音响起。
弹奏这把琴的人,曾经留下了绝美的曲调,还教沈南归识谱。
宋月华按住她的肩膀,把她扳过来朝着自己,“琳琅说她不怪你,还把云歌留给了你,你能明白吗?”
王涂滑动轮椅靠近,对沈南归说:“丫头,向前看。”
沈南归抱着云歌起身,腿上的麻木,脑中的晕眩让她一个趔趄。
眼看着云歌就要掉到地上,宋月华伸手捞住。
云歌垂直于地面,一片白色的东西从摔破的缝隙里漏了出来。
王涂伸手去探了探,抽了一张信纸出来。
宋月华一手抱着云歌,一手扶着沈南归。她看着王涂手中的东西,惊讶地不停眨眼睛,“这是什么?”
王涂将信纸展开,念出了里面的内容。
“南归:请原谅我的隐瞒和苦衷。我要承认我的罪过,在修府的时候,是我凿松了池塘里的冰,让夫人落到水里。也是我换了补药,让你和夫人一直气血亏损。”
王涂抬头与宋月华对视一眼,两人都震惊不已。
沈南归抓紧了宋月华的手臂。
王涂继续念:“离开修府的时候,我只想要自由。可离开之后才发现,终究还是找不到心灵的自由,愧疚就像梦魇一样缠着我。我好不容易在秦歌楼找到了自己的归宿,老天却要我再次遇见你。我逃不了,也不想再逃了。”
王涂沉默了。
宋月华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沈南归走到了王涂身边,接过了信纸。
哑着嗓子念出了最后一段话:“或许有一天我终究会被他找到,但我认命了。”
这封信的笔墨断断续续的,看得出来写信人心里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