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琳琅
沈南归没想到她会再见到那个人。
六年过去了，她改变了许多。
从前简朴素淡的她，现在穿着华美的衣裳，添了艳丽的装饰。
虽然她站在人群之外，还蒙着脸，沈南归也认得出那双眼睛。
那双曾经装满了疼爱、关心、嗔怪、责备……现在只剩下了冷漠的眼睛。
琳琅也静静地看着她。
沈南归从她的眼神里看得出来，她也认出自己了。
在五月初一的那场饭局上，韩宸说她逼他停车。当时觉得他说的一切都是胡编乱造，但这一刻，沈南归突然觉得那不一定是假。
沈南归猜不出她的立场。
琳琅注意到她的神色，避开目光，转身离开了。
沈南归垂下了眼睛，心情十分低落。
太阳火辣辣地烤着身体，蒸出了汗水，沈南归肩膀上的疼直往心里钻。
她的视线移到王涂身上，他正克制地颤抖着。
沈南归知道他疼得厉害，又不能做大幅度的动作，更不能掀开盖住身体和面容的裘衣，每一刻都是煎熬。
她的心里也跟火烤一样的难受，眼前出现了一片重影。
正在恍惚时，有几个壮汉拨开人群走了进来，不由分说地就把她扛在了身上，一旁的王涂也被抬了起来。
她唇焦舌燥，声音怎么也喊不出来，只能不停地扑腾。
扛着她的那个男人说：“有人雇我们来带你们去医馆，你老老实实的别动。”
沈南归安静了下来。
但腰上的短刀都快顶进肚子了，硌得她实在难受，只好哑着嗓子开口问：“你能不能不扛着我？”
“啊？”
“我肚子疼。”
那壮汉是扛货的，也不知道人要怎么运，尤其还是这么小一坨人。
他停了下来，和旁边一个空着手的兄弟对视了一眼。
过了一会儿，沈南归也享受到了和王涂同样的待遇。
那群人果然如壮汉所说，没有多余的动作，直接把他们送到了医馆。
而且他们一放下人就走了，沈南归都来不及问。
医馆里的郎中也像是受了委托，什么也没问，就接下了他们，送去里面的隔间医治。
白发花花的老郎中步履蹒跚地踱了进来，慢悠悠地掀开了王涂的衣服，颤巍巍地解开布条，眯起眼睛开始查看伤情。
在看到王涂背后的那处伤口之后，他的状态明显不同了。
从他睁圆的眼睛，和抖动的胡子中可以看出他的紧张和克制。
郎中收回了手，想溜。
沈南归掏出腰间的短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冷静地说：“大夫，我们不是土匪，但也不是等闲之辈，您看着办就行。”
郎中的脸色犹如风中残烛，他老老实实地坐在了凳子上，开始行动起来。
沈南归把刀拿开，退到了门口。
她挡在门前，对郎中说：“既然有人招呼过了，那您只管放心医就是。我们不会乱跑，也不会乱说，绝不给您和医馆招麻烦。”
郎中答应了一句，给王涂治起伤来。
那个帮助他们的人似乎给了这家医馆不少钱，郎中的药都用得毫不吝惜。
伤口得到了妥善处理，及时阻止了溃烂蔓延。但王涂已经强撑了三天，忽然的松懈让他一时间陷入了深度昏迷之中。
沈南归肩上的伤也处理好了，她趴在王涂床边睡了过去。
睡梦中，仿佛看到沈娘从身后走来，给她披上了斗篷。
斗篷是红色的底，白色的毛边，上面绣着金丝梨花，比人长出了好大一截。
可是，斗篷的每一个细节都看得十分清楚，沈娘的脸却是一片模糊。
梦中的沈南归伸出手，想拉住沈娘，再把她看清楚一些。
忽然感觉脸上一片冰凉，她猝然惊醒，猛地转过头，眼中满是戒备。
琳琅的手指还伸在沈南归面前，她呆愣了一下，将手缩了回去。
沈南归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但她还是需要问出口来确认：“是你吗，琳琅姑姑？”
琳琅坐到一旁的小凳上，垂下了头，“对不起，小姐。”
沈南归走近她，只问一句：“你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换了我的药，为什么在事变前夕离开，为什么现在要避着和我扯上关系。
沈南归一走动，一件斗篷就从身上滑落了下来。
原来真的有人在关心她的冷暖。
忽然间，她又觉得那些想要问的问题都不是首要的了。
面对南归的问题，琳琅眼里泛起了泪花，“对不起，我当初是有苦衷的。”
罢了。
沈南归开口：“那你可以和我说说现在的情况吗，我要怎样才不会给你添麻烦？”
琳琅心中默叹，南归改变了太多。
她是真的不知道那天之后，修靖轩会死在战场。
她只想趁着那个机会逃离那个人的魔爪，抛下不堪的过去。不再虚与委蛇，不再做违背良心的事情。
可天道好轮回，让她再次遇见了修南归。
难道老天也想要她偿还自己的罪孽吗？
沈南归见她出神，唤了她一声：“琳琅？”
琳琅回过神来，说：“我确实有麻烦，我在躲避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现在在一家酒楼做伶娘，收留我的老板人很好，我不想将她牵扯进去。所以我只能将你们藏在医馆。”
她面容惆怅，问沈南归：“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南归看了一眼昏迷中的王涂，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娘下落不明，秦家毫无音讯，渡南危机四伏。
但她不想让琳琅为难，还是硬着头皮说：“等王叔醒来，我们会想办法离开。”
琳琅忍不住问她：“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沈南归回答：“我很好的。我遇到了一个像娘亲一样的人，她待我很好。”
琳琅松了一口气，喃喃道：“那就好。”
她结束了今天的谈话：“今天天色不早了，我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这句，她挂好了面纱，转身往门外走。
沈南归叫住她：“琳琅姑姑！”
有很多话想要说，但千言万语都难当做话尾。
只好挑了一句让双方都不难堪的话：“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