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棠月:那就流浪吧
向来严厉又抠门的明仪,今天竟然破例允了我出宫去探望满月的侄儿。
他还给了我一只他亲手打的金手镯让我带给孩子,我觉得很意外。
但我已经知道了符家那件事,现在一点也感动不起来。
我不知道符仲旭是做了怎样的错事,能让皇帝发了那么大的脾气。但我知道即使是天大的错,他也不应该说杀就杀,何况还是连坐这么大的刑罚。
他下令的时候,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我到北郊行宫的时候,就看到明芷萱一个人在对着孩子发呆。
我上前安慰她:“芷萱,别难过。”
她很平静地说:“我不难过。”
我看着她憔悴的脸色,一点也不相信她的话,所以我对她说:“我一定会帮你逃出去的。”
我是皇帝的人,被锁在深宫是我的宿命,我认。但芷萱是堂堂一国公主,怎么还要被幽禁在行宫,我替她不平。
但芷萱听到我的话以后,赶紧捂住了我的嘴,低声说:“千万不要,符仲旭有多惨你忘了吗?”
“可是……”
她对我撑开笑容,“瑾月,我已经想清楚了。天下之大,无处不为家。以后只不过是天空小了一点,河流短了一点,日子长了一点而已。”
这个笑实在太勉强。
她戳了戳孩子的脸,笑得一脸慈爱,“我现在有了这个小家伙,他就是我的家。”
好吧,为人父母的,或许真的和我的认知已经不一样了。
我也撑着笑容问她:“你给小家伙起名字了吗?”
她回答:“昭,昭然若揭的昭。”
我这回是真的被她用的成语给逗乐了,“芷萱姐姐,你可真有趣。”
她也打趣我:“辈分可不能乱啊,我还得叫你嫂子呢。”
唉,我这算哪门子的嫂子呢?明仪看我的眼神里都没有爱意了。
——
最近觉得明仪心情不好,便做了一些糕点想送去政殿给他,也趁机缓和一下和他的关系。
不幸的是,我好像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更不幸的是,他好像知道我知道了。
——
秋风猎猎,吹起了我的衣袍。身上的锦绣华服撑了起来,我觉得它们就像海棠花一样在绽放。
我往后看了一眼,滚石坠崖,久不闻声。
转过头,我抛开了所有的恐惧。
我深吸一口气,对面前的人说:“明仪,我是监璃珲的女儿,你当真能舍弃吗?”
明仪拉着弓箭对准我的心口,说:“所有的臭虫我都清理了,扒皮剔骨我都能忍,舍弃一个皇后算什么?”
我问他:“你不怕我父亲收回给你支持?”
明仪说:“监璃珲想把生意做成霖州独大,就离不开朝廷开的红牌。你觉得,对你父亲来说,是富甲一方,有权有钱划算,还是空缅怀一个不中用的庶女划算?”
确实,父亲只是拿我当筹码的。
我看着他,真诚地说:“我不会说出去的。”
明仪摇摇头,“死人才最可靠。你本来可以死得体面一点的,不过你现在也还有机会。”
我无声地笑了,“体面?是七窍流血的体面,还是目瞪舌裂的体面?”
明仪把弓箭交给旁边的侍卫,活动了一下手腕,说:“留个全尸,都总比粉身碎骨强。”
看样子他要对我有所动作了,我又往后退了一小步,崖边的碎石纷纷滚落,我只能停住脚。
我问他:“所以今天,我不得不死了是吗?”
我看了一眼那个小侍卫,他朝我使了一个眼神。
明仪竟然还装模作样地认真地思考了一番,说:“倒也不是,除非你能不开口,不动笔。”
他自顾自地说着,又自我否定道:“不行,你太聪明了,还是留不得。”
我盯着他说:“我以为你会念及青梅竹马的情分。”
明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废话不要再说,动手。”
“嗖——“
话音落下,侍卫手中的箭立即离弦,没入了我的胸口。
虽然下面有人接着,但挨了这么一下还是有点疼的。
让我没想到的是,明仪竟然叫那个侍卫来看,然后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把他推了下来。
设计救我的人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干,可怜的小侍卫,竟然这样葬在了悬崖底下。
他太狠了!
——
一张素纸上,正楷排了一整面:臣女监瑾月,此身不幸,生于外戚之家,卷入乱世漩涡。与皇家连理,实非彼此之愿。今日无意得知符家六十七口人皆为冤魂,惶恐至极。臣女绝无心搬弄,但难奈天恩转隙,终日惴惴不安。他日若遭罹难,必为清理。皇天后土昭昭,身陨不足惜,只求沉冤得雪。
我对陆怀勋说:“遗书已经写好了,还差最后一步。”
我又取出一块印章,在落款处盖了下去。
陆怀勋有些惊讶,拿起章印端详了一阵,问我:“分毫不差。你怎么会有皇家的玺印?”
说我:“我偷偷仿刻的,想着或许会有用得上的时候。”
陆怀勋摇了摇扇子,对我投来了赞赏的目光,夸了一句:“远见。”
陆怀勋又问我:“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很仔细地想了一会儿,霖州是回不去了,我爹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死活。要是让明仪发现我还活着,肯定要我不得好死。而且那个侍卫因我而死,我还欠着元一堂一笔人命债。
于是我跪下请求他:“堂主救了我的性命,我愿追随您。”
陆怀勋起身扶起我,对我说:“荣幸之至。”
他给我倒了一杯茶,说:“我正有意重洗元一堂,远离朝堂和军政,有你的帮助必然事半功倍。只不过,你今后需要换一个身份了。”
我点点头,说:“我也想抛下过去的一切,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陆怀勋问我:“那你可有中意的名字?”
我转头看着庭外盛开的红色秋海棠。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家母姓苏,便叫苏海棠吧。”
——
肖梵问我:“越东军已经破了宫门,你要不要随我们一道去皇宫?”
我摇了摇头,回他:“前尘往事已如烟,我和明仪早就没有瓜葛了,就不去凑热闹了。”
旁边的陆怀勋点点头,对我说:“一切马上就会结束了。你本来就是自由身,来去尽管随心。不过你记得,元一堂永远是你的家。”
我对他的这番话和这份心意真的是非常感激的。
我提醒他们:“他是个高傲又心狠的人,要是落了下风,一定会抓住一切机会反扑的。务必当心。”
肖梵拍拍我的肩膀:“我们会的,这次一定让他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陆怀勋和肖梵走后,我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空。独自漫步到引凤楼的后庭,回忆起往事。
我是监家的庶女,母亲也去得早,从小就不受待见。明仪大我十岁,一直暗中照拂着我,让我在王府里的日子好过了一些。刚和明仪成亲的时候,我们俩也如胶似漆过一阵。在撞见他宠幸男侍的时候,我确实有些犯恶心。但缓过神后,心里却很平静。或许我一直只当明仪是兄长,因为比起所见,那些亲密才更叫人不适应。
我从未想过要拿这密辛当什么筹码,可明仪却容不下我。若不是当初陆怀勋设计相救,我怕是也已经化作了一堆白骨。只是没想到明仪如此狠绝,连亲信侍卫都能舍弃,也让陆怀勋失去了一个重要的耳目。为了报答,我写下了“遗书”,这些年一直效忠元一堂。
看着翠叶满枝的海棠树,我想:陆怀勋是懂我的。
我摘下一枝海棠枝桠,回到自己的住所,取出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箱子。
把箱子放到新凤楼的议事堂,我眷恋地环顾了一圈,然后关上了门。
我卸了所有簪环,只用一枝翠叶海棠绾了头发。
还记得芷萱说的:天下之大,无处不为家。
既然无牵无挂,那就流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