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归人
沈迎春与沈南归站在松漓城楼上瞭望西方,王涂与符离陪在身边。
远远的,就见一匹白色骏马奔驰而来,红色的穗子上下飞舞。
城楼,战马,戎装,归程。
眼前和过去重叠,回家的人变了,等待的心情却没变。
沈南归转身下楼,彩色发带在飞扬在身后。
四月的熏风温暖怡人,唤醒了城边的杏花。粉白的花瓣缀到了鹅黄的裙衫上,春日盛景。
沈南归迎向来人,落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秦榆笑着说:“才几日不见而已,这么想我?”
秦榆嘴上说是这么说,可这几日不曾察觉,此刻真的见到她,才觉得恍若隔世。
自四月初四分别以来,都还不到二十天。但秦榆再次看到沈南归,才第一次真切的体会到何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沈南归说:“平安。”
秦榆拍拍她的背,也说:“平安。”
秦榆明白,沈南归是战将之后,又被修靖轩贴身带了三年,见惯了征战分别与归程重聚的场面,如今是触景生情了。
沈迎春走了过来,问秦榆:“战况如何?”
秦榆把盔挂在马上,牵着缰绳和她们一起往城内走。
秦榆说:“没有意外。”
沈迎春把手里的水壶打开递给他,问:“黎瑞那边要怎么应对?”
秦榆喝下一大口,说:“他几天前传了信给越东,约好战胜后在北海详谈。”
沈迎春问:“修府?”
秦榆答:“多半是。”
沈迎春看向沈南归,牵起她的手,说:“是该敞开谈一谈了。”
秦榆把展鸿养在何尧的马厩,然后回了沈园。
沈园重新漆了大门,养了仆从,招了园丁,恢复了六年前的模样。
符离摇身一变成了丫鬟总管,颇有种苦尽甘来,天不负我的感慨。
沉疴已除,重修门面,人心也该清清白白。于是沈迎春找了个机会对符离坦白:“我有一件事必须要告诉你。”
符离有种不好的预感,觉得这件事不会令人愉快。
沈迎春直接了当地说:“你们符家当初是遭了无辜的难。”
符离愣了神,手里的风筝差点飞走,幸好沈南归眼疾手快,及时给抓住了。
秦榆看见,便带她去远处放风筝了。
沈迎春一口气说完:“承德三年,明仪为了掐断我和秦瑄的联系,假借和善公主的名义在我家放火。和善公主受不了当傀儡的生活,想要逃离皇宫。结果没成功,被无限期幽禁在北郊行宫。你的二叔符仲旭,当时正是在北郊行宫当差的御林军统领之一。他做了帮助她逃脱的事,就被安了个罪名,满门抄斩,三代连坐。”
符离显然不能接受,“夫人,我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就要下三代连坐的惩罚?”
沈迎春看出来她也是个倔犟的人,比南归还要刨根问底。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出了残忍的真相:“既然你问出来了,我也就不瞒着你了。你父亲曾经在私下发表过一些赞成叶荀的言论,传到了明仪的耳朵里,这是他决定连坐的重要原因。”
符离的恨意上了头,“我们符家,世代清誉,累世荣耀。就因为一些看法,一个好心的行为,就落得个全族覆灭的下场。不公,太不公了!”
沈迎春看她状态越来越不对劲,赶紧握住她的肩膀,开导她:“符离,别让仇恨禁锢了你,往前看。”
符离充耳不闻,就像入了魔一样,说的话越来越魔怔,“支持叶荀?难道修将军不是吗,青原王不是吗?秦将军不是吗?他们连实际行动都做出来了,而我父亲只是说了几句莫须有的话。为什么,凭什么!”
沈迎春紧紧抱住了她,符离的委屈顿时像洪水一样泄了出来,一边说一边哭。
“我们家世代清官,累世清誉毁于一旦。我的父母亲,我的二叔二婶,我的兄弟姊妹,他们是全天下最好的亲人。为什么,为什么!”
符离发了狠,用力捶打沈迎春,王涂想过来拉开她,沈迎春朝他摇了摇头。
符离哭得脱了力,王涂在她后背上点了两个穴位,她瞬间灵台清明。
她先是诧异地看了一眼抱着自己的胳膊,又看见了沈迎春有些凌乱的头发。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赶紧连连道歉:“夫人,对……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对不起!”
沈迎春温柔地摇了摇头,对她说:“符离,符家的冤屈已经洗清了,虽然没有人在乎这个过程,但也终于还了你们家一个清白。你也要向前看。”
符离咬着唇,慢慢地点了头。
沈南归手里的纸鸢越飞越高,慢慢的就只看得见一个点了。
秦榆悠闲地坐在草地上,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脑海中想象着她长大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沈南归顿觉诧异,他竟然对她问出了这么正经的问题。
沈南归的视线还在纸鸢上,悠闲地回问他:“你要听正经的回答还是不正经的回答?”
秦榆换了个姿势继续看风筝,“先来正经的吧。”
沈南归目不斜视,“为我父亲翻案,洗冤。”
秦榆沉默了。
他都快忽略了,这个姑娘的目标不止坚定,还很长远。
“那不正经的呢?”
沈南归把视线放在了他身上,做了个鬼脸,“一辈子赖着沈娘,然后再找个漂亮男人嫁了。”
秦榆被呛了一口,还真是语出惊人。
他挑衅地问:“你有喜欢的人了吗,就提嫁人?”
沈南归问他:“哪种喜欢?”好像很认真。
秦榆回他:“想嫁的那种。”也好像很认真。
沈南归耸耸肩膀,“没有,嫁了我就不能一辈子赖着沈娘了。”
秦榆起身作势要打她,“所以你到底哪句是实话?”
沈娘不在,沈南归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所以,逃为上计!
纸鸢摇摇晃晃,最终还是脱了手,被风带去了千里之外。
两人放跑了风筝,都有些心虚。便窜到集市上,打算买一只一样的风筝李代桃僵。
然后逛着逛着,就逛进珠宝铺子里去了。
沈南归看中了一块成色极好的灰墨玉,一咬牙把辛苦攒下的私房钱掏了个干净。
然后,秦榆一边怪她财大气粗,一边又去找了最好的工匠给她磨玉打簪。
不过他最后还是只找了松漓第二好的工匠,因为最好的那位实在非秦瑄莫属。
忙完了一大堆事,沈迎春终于得了闲。
她站在新修缮的大门外看了很久,记忆碎片在脑海中不断流转。
八岁时,她在这个门口狠狠摔了一跤,父亲母亲立马找人削低了门槛。十六岁时,秦瑄在西门口的紫藤花架下同她告别,父亲要她永远不准踏出家门。二十八岁时,她带着秦榆回到这里,父亲母亲毫不犹豫地为她打开了门。三十岁时,她先后迎了父母的牌位进门,给这扇门落了锁。三十四岁时,她在门内看到了沈南归。
沈园已经焕然一新,未来这里会更有人烟气。
门内,秦榆正在打理墙上的迎春花藤,精心呵护着几朵明艳艳的小花。
他开心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不,破碎旋律。
松雪带着信从主营回来,落在了他肩上,伸爪挠他。
秦榆打开信,上面只有八个字:“五月初一,北海营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