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宫门
秦昭见过了林焕,入夜便同林裴睡了在一处。
不过秦昭不习惯与人同住一床,林裴便在中间放了一个枕头,两人背对而眠。
行宫里条件虽然不好,但明芷萱一直是以皇家礼仪教导他的。六艺中,除了御艺,其余的秦昭都学过。除此之外,他的起居也都是按照皇家规矩来的,每日要行熏香,服饰要得体。
不过明芷萱虽然这样教他,却只要他懂,并不许他这样讲究。
于是这样的后果就是,秦昭今晚没有像在梅苑一样日日沐浴,却留下了昨晚的熏香。
林裴以往在梅苑也闻到过这股松香的味道,但从没有像今晚一样浓烈,像是坠入了松木林。
清凉的气味直往鼻孔里钻,林裴脑子里一片清明。
秦昭也难以入眠。
林裴的呼吸声清晰地敲打着他的耳朵。不吵,却催人清醒。
林裴身上独有的气味纠缠着他的鼻子。不香,却令人心安。
在这双重夹击下,两人只好紧紧闭着眼睛数水饺。
一只……
两只……
三只……
“一百只。”
林裴数到一百只的时候,忽然出了声,他赶紧捂住嘴巴,放缓了呼吸。
秦昭也数不下去了,索性开口问他:“你也睡不着吗?”
林裴听到他说话,换了个姿势,答他:“对啊,除了我大伯,我还没和别人一床睡过。”
秦昭说:“那你和我聊聊你在北海的事吧。”
说起北海,林裴就想起了南归。他说:“我在北海有一个妹妹,不是亲的。我们青梅竹马,从小就定了娃娃亲。等她长大了,我就娶她。”
秦昭有些失落,他想了一会儿,说:“我没有青梅竹马,也没有朋友。”
林裴对着秦昭的的后背,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朋友了。”
朋友……
秦昭听到这个词,忽然笑了。他没想到有一天,“朋友”这个词也会用在他身上,他觉得又新奇又开心。
听到秦昭“嗯”了一声,林裴便和他说起了以往在北海的趣事。说着说着,他就一歪头,睡着了。
秦昭听到身后没有了动静,就撑起身子往后看,结果被吓了一跳。
林裴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秦昭稳下心来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他的呼吸平稳,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没有反应。
原来是睁眼眠。
秦昭伸手轻轻地合上了林裴的眼帘,然后躺下看着他。
眉目清秀,朱唇如点。看不出来是生在世代从军的家庭里的。
朋友……奇怪的朋友。
秦昭在心里默默念着“朋友”,竟也意外地睡着了。
鸡刚叫了一声,秦昭就睁开了眼。
他看着窗外,天还没亮。扫了一眼房里的香钟,燃烧点对着卯时。
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了。
他忽然觉得身子有些沉,垂眼一看,林裴把腿架到了自己的身上。
秦昭推了推,推不动。欲哭无泪,只好盯着香钟等他醒来。
香钟又燃了一会儿,烧断了挂在上面的线绳,小铃铛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林裴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秦昭正直勾勾地看着他,被吓了一大跳。
他回了一会儿神,才清醒过来。他坐起身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你醒了啊。”
秦昭也坐了起来,对他点点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着香钟就要烧到晨时了,天光也渐渐露出来了。
林裴焦急地望着拱桥,仍不见母亲的身影。
“咕咕咕——”
叫声响了起来,石苑东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林裴赶紧推着林焕出门,回头一看,秦昭还站在原地。
他赶紧扶着林焕上了马车,冲过去拉起秦昭想带他走。
秦昭却挣脱了他的手,望着桥的那边。
“母亲……”
林裴眼看着门外的人不停地催促,他拉起秦昭的手,说:“小昭,我们该走了。”
秦昭含着眼泪摇头。
两人拉扯了一阵,明芷萱忽然抱着包袱从桥那边奔跑而来,一边往这边跑,一边喊:“昭儿,走!”
秦昭立马跑过去拉起明芷萱,三人一齐往东门跑去。
马车朝着宫门疾驰而去,宫人阻挡不住,只得在身后焦急地呼喊。
转过一个弯,远远地看到了宫门。
马车加速向前,看着越来越近的宫门,车内的四人相视而笑。
忽然一个趔趄,两边杀出一队御林军,强行围停了马车。
停得猝然,车厢被甩到了宫墙上,木板碎裂,摇摇欲坠。
四人只得下了马车。
御林军步步逼近,他们紧紧围在一起。
城门外忽然传来了重物撞击的声音。
“咚——”
“咚——”
“咚——”
一下又一下,宫门摇摇欲坠。
他们转头互相看了一眼,林焕说:“是越东的援军。”
在场的御林军闻言,一齐拔出了剑,准备先解决门内的人。
林裴手里握着长剑,林焕也横了一把戟在身前,两人背对着防护。
明芷萱把秦昭紧紧护在怀里。
混乱瞬起。
林裴和车夫在外围护着他们,林焕的戟也阻得他们近不了身。
城门被撞开,沉重地铺在了地上。
一个身穿银色铠甲的人骑着一匹戴红穗的白马,踏过城门,卷着门外的沙尘而来。
身后的士兵铺满了视野。
秦榆手起刀落,为他们杀出了一条血路。
明芷萱赶紧带着秦昭往秦榆那边跑。
忽然身后刀影闪过,刀尖从明芷萱的后心刺入,又抽了出来。
明芷萱重重地扑在了地上。
秦昭赶紧去拉她,却拉不起来。
林裴手中剑挥舞不停,为他们挡住身后的利刃。
明芷萱把手伸到身下,抽出怀里压着的包袱给他。
她疼得直抽气,艰难地说:“昭儿,这是……你父亲的遗物。”
秦昭没有听进去,也没有接,只是固执地想拖她起来。
明芷萱紧紧扯住他的衣袖,把包袱塞到他手里,说:“昭儿,你听我说……你的父亲,他是前朝的镇远大将军……叶荀……我不能……再保护你了,你记住我说的……天下之大,无处……无处不为家。”
明芷萱眼中含满了不舍,但生命的流逝是那样的无情,强撑着说完话,她眼里的光便散了。
秦昭想说话,但他说不出来。
他的心就像被人生生地扯走,只留下绝望,疼痛,空洞。
秦榆的马到了跟前,他一把捞起了秦昭。
后面的越东士兵逐渐突破重围,占据了上风。
秦榆带着他撤离了战场中心,他紧紧箍着秦昭,怕他去找明芷萱。
但秦昭却一点动静也没有,秦榆察觉不对劲,转过他的脸一看——瞳孔无光,神情麻木。
和那时的沈南归一模一样。
秦榆抱他下马,蹲下与他平视,轻声唤他:“秦昭。”
秦昭迟钝地转过头,眼睛没有焦距。
秦榆对他说:“振作起来,你已经走出行宫了,父亲在越东等你。”
秦昭麻木地点头。
秦榆叹了口气,担心地看着他。
不一会儿,林裴赶过来了。
林裴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士兵正在处理明芷萱的尸体,他对秦榆摇了摇头。
秦榆看了一眼已经停息的战场,对林裴说:“林裴,你看好他,我们要去下一战了。”
林裴点了点头。
秦榆翻身上马,对着熙熙攘攘的士兵说:“北营将士听令,留一队人清理行宫。其余人,随我入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