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池鱼
余常亲自带着林焕一行人去了北郊行宫，还给他们安排好了食宿事宜。
可见明仪向他们展示出了器重的态度。
余常走后，林裴检查了一圈屋舍和院子，然后朝林焕点了点头。
他推着林焕进屋，关紧了房门。一边为林焕准备洗漱，一边问他：“大伯，您是如何料定皇上会将我们安排在北郊殿的？”
林焕坐在桌边沏茶，“益都就那么大，明仪可掌控范围也只有皇宫及周围一片。既要能防，又要能守，这处北郊行宫是最好的地方。”
他眼里露出不屑，“镇远将军，这饼画得可真够大的。”
林裴把温热的湿毛巾递给他，问他：“大伯，下一步怎么做？”
林焕把脸擦净之后，将毛巾还给了林裴，“北郊行宫有五个院落，我们现在住的是石苑，专门招待入京述职的远臣。”
林裴放好了毛巾，坐在了桌边。林焕靠近他细声说：“和善公主住在梅苑，和这里隔着一座桥。你今天先摸摸这里的情况，顺利的话明晚去找他们。”
林裴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北郊梅苑。
梅苑名如其实，每到冬天，院里就会开满各色的梅花。不过现在是四月天，只看得见一丛丛长着幼叶的梅树。
二楼偏厅，一个少年正靠在窗台上出神。
他看起来十岁模样，面色苍白，眼眶深邃，气质不同一般的同龄孩子一样活泼有朝气，而是有些忧郁低沉。
一个穿着紫裙的女人走到了他身后。
她的面色有些憔悴，头发用一支素竹簪简单挽起，紫色纱裙有些泛旧褪色。
少年看着院外的拱桥，问：“母亲，我们是不是就快自由了？”
明芷萱走上前摸了摸他的头，“是啊，我们马上就可以见到太阳了。”
秦昭转过身，抬头望着明芷萱问：“离开这里我们去哪儿？和父亲去军营吗？”
明芷萱没有立即回答他。
秦瑄保护了他们这么多年，甚至放下了自己的妻儿，她怎么能再麻烦他呢？
明芷萱摇了摇头，对他说：“天下这么大，只要离开了这座牢笼，何处不能容身呢？”
秦昭失落地低下头，“父亲不要我们了吗？他从不来看我们。”
明芷萱蹲下身揽住他的肩膀。
看着他与那人十分神似的眉眼，她真想把一切都告诉他。
可她忍住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看着秦昭的眼睛说：“昭儿，人活一世，有人追求名利，有人追求财富，有人追求权贵，有人追求忠义。你父亲他……是最后那种。既然有选择，必然有取舍，是不是？”
秦昭点了点头，但眼里的阴郁还是没有散去。
明芷萱笑着问他：“明日是你的生辰，你有什么心愿吗？”
秦昭摇了摇头。
五岁那年的心愿是每天可以多点玩耍的时间，没达成。
六岁那年的心愿是要一串冰糖葫芦，没达成。
七岁那年的心愿是去街上玩，没达成。
八岁那年的心愿是见一见父亲，没达成。
九岁……如今他只想离开行宫。
明芷萱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他说：“天快黑了，早些歇息吧。”
说完后，她起身回了屋。
秦昭转过身继续看着窗外。
自他懂事以来，他的世界就只有这处院落。稍大一点，就是整个行宫。
这里会有人定时送来生活所需，他根本不需要踏出这道门。
仆从们都说，他住的地方富贵、美丽、繁华，是人人都羡慕的去处。
可他更喜欢没有被框起来的天空，和没有被修剪过的野草。
母亲总是会去等墙外递进来纸条，那纸条上承载着母亲的喜怒哀乐，也是他们和外界的唯一联系。
大厦将倾，被困住的人即将自由。
可自由是什么呢？
他正想得出神，忽然看到拱桥那边走上来一人。
那是一个少年，看起来比他略大一些，很高，很清秀。他穿着青色衣服，手里握着一把长剑，在……
在捞鱼？
只看他撩起衣摆蹲在桥这头的水边，举着长剑。剑尖套了一块网布，他伸长了胳膊往水里捞。
他一人玩得不亦乐乎，水中的锦鲤受惊摆尾，溅了他一脸水花，他却乐在其中。
太阳渐渐下沉，金色的余晖照在他的脸上，挂在脸上的水珠泛着光。
秦昭看到他的样子，忍俊不禁，他想下去找他。
可等到他转身下楼，一口气跑到那里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秦昭开始怀疑这是不是自己做的梦，梦到了他向往的东西——一个玩伴，还是朝气蓬勃的那种。
他闭上眼睛，在心里数了十个数，再睁开。
还是没有人。
他慢慢地蹲到了地上，很难过。
这处行宫里除了母亲和他，以及那些没有表情的仆从，还有来去匆匆的送货人，还能有谁呢？
他一偏头，忽然看到桥下有光影闪过，正想瞧个清楚，一个清澈的少年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喂，你是谁？”
秦昭猛地站起身朝后面看去，是刚刚那个梦中的玩伴。
不，不是梦中的，是真实的。
那少年擦着脸上的汗，俊秀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秦昭很少与人谈话，这会儿就像是被人锁住了话匣子，嗫嚅了半天也开不了口。
那少年大方地笑了笑，说：“我叫林裴，暂住石苑。”
秦昭袖子底下的手紧紧攥着，手心都渗了汗，“我叫秦昭，昭然若揭的昭。”
林裴“噗”的一声笑了，“头一次听到这样介绍自己的。”
秦昭的脸有些红。
林裴伸出右手，对他说：“北海之木，非衣，无他。”
秦昭有些紧张地看着他的手，悄悄捏着袖子擦干了手心，然后伸手与他相握，“昭如日月，昭昭之名。”
林裴笑了笑，“这才对嘛。”
他突然使力把秦昭拉了过去，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明天这个时候，我还在这里等你，一定要来。”
说完便放开了他，走到桥下捡起了他的剑，然后走上了桥。
他朝着石苑走去，走到桥心的时候，突然转过身朝这边挥了挥手，嘴里做着口型。
秦昭躲闪不及，目光撞了个正着。
他赶紧低下了头。
等估摸着林裴走远后，他才轻轻地念出了刚刚看到的那句话。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