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制香
送别沈榆，转眼就过去了四个月，沈府院里的梨都熟透了。
“沈娘，榆哥哥在军营还好吗？”南归费力吞下一块梨。
“他皮糙肉厚，经得起造，不用担心他。”沈迎春又挑起一块朝南归嘴里喂去。
南归撑得两眼发黑，“沈娘，我真的吃不下了，给符离吃。”
雪梨调转方向，凑到了符离眼前。她也赶紧摆手：“夫人，我也吃不下了。”
“可今年那棵梨树结的太多了，小榆儿也没在家帮着解决。我都送了许多出去，还是剩不少。”沈迎春虽然如今锦衣玉食，却也是吃过苦的。她不忍心浪费，现在很是忧愁。
南归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沈园闻到的香味，便向沈迎春提议：“可以用来做鹅梨帐中香。”
沈迎春挺惊讶，“你还知道这个？”
“我从《香乘》里读到过。”沈南归本来神采奕奕的，说着说着语气就低沉了下去。“有一年北海多雨，被褥总潮，发了霉味，爹爹也买过几回……”
沈迎春摸摸她的脸，“我教你制这味香如何？”
“好，谢谢沈娘。”
王涂翻找出了许久不用的香案，沈迎春手把手教两个孩子制香。
备沉香一两，檀香一钱，普洱茶三两。
「取沉十檀一，细锉，和匀。」
南归用锉刀分别从沉香块与檀木上刮下香粉。一开始有些笨拙，刮着刮着就逐渐琢磨出门道了，动作流畅了不少。
「将香粉放入挖净梨核的梨腹中，用竹签密封。」
符离包揽了去核的工程，前几个还中规中矩地刨成碗状，到了后面越刨越开心，雕出了方形、花边、弦月，甚至还有兔子。
「普洱茶煮水，沸腾后将梨放入，蒸制半个时辰。」
等待间，沈迎春有感而发：“制香如做人，汇百香之精华，讲毫末之干净。鹅梨帐中香因爱而生，却不只用于帷帐之间。”她莞尔一笑，问南归与符离：“你们不妨也来说说自己的见地？”
这时，王涂办事回来，也站了过来守在一旁。
南归先开口：“沉香甜凉，檀香温醇，都被梨的清所包裹，相融相成。我最爱其中的沉香。受过风摧雷打、蚁兽啃噬、斧砍刀凿，有了伤口，才能生香。”
沈迎春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老成的话，更惊讶她的见解和沈榆的竟一般无二。她忽然有些触动，修靖轩和楚雁教出来的孩子，还是不俗的。
她称赞道：“你说得很好，沉香以香慰伤，自得超凡脱俗。”她又问符离：“那你呢，小符离？”
听到沈迎春这么亲切地称呼，符离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几声，答道：“我最喜欢这里面的普洱。”这个观点颇为新鲜，沈迎春投去了期待的目光。“人们一般都是以香配茶，比如用桂花、兰花、茉莉、玫瑰熏染茶叶，让茶客同时欣赏到雅和美。但这里却以茶衬香，茶味都融在水汽之中，化茶的雅为无形，让其无处不在。”
这内容和遣词造句都更令沈迎春意外，她轻轻一笑，不着痕迹地试探道：“没想到你还懂品茶。”
符离发觉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连忙回应：“我以前在茶馆跑过堂。”
沈迎春给王涂投去了一个眼神，对方点头示意领会。
南归将案上的檀香末收好后，问沈迎春：“沈娘，那你呢？”
沈迎春的关注回到谈香的话题上来，她拿起一个没被用上的梨放在眼前观赏，语气颇为感慨。“我啊，最喜欢这梨。它承收香粉，吸纳茶汽，贡出甜香。它是包容，也是烂融。做一味香，就有人追逐它的前调，有人迷恋它的鼎盛，有人寻求它的余韵。从不需要别人来在乎成香的过程。”
她的神情里有自豪，又有惆怅，南归听不明白，也看不明白。
沈迎春结束了这个话题：“好了，符离你先陪南归玩着，我去拿点果子来。”
王涂随着她走进了厨房，确认四下无人后，才向沈迎春呈报：“夫人，北海来信。”
沈迎春接过一封长信，看完之后眉头紧皱。
思考了一阵，她问王涂：“将军现在是不是在北营？”
“嗯，将军和公子都在。”
“你给他传信，说我们半个月后到。”
王涂犹豫地问：“那南归和符离？“
沈迎春毫不犹豫地说：“南归得带着一起去。”接着说明缘由：“之前何尧没顾着把守沈园，就有人塞了男宠进来，还让小榆儿给撞见了。他把人直接剐了衣服丢上街，还连夜刷了新漆，才让那些人消停了一阵。但指不定下回还要搞点幺蛾子出来，我实在不放心。”
“至于符离，她也只比南归大五岁而已，还是个小丫头，我瞧着也挺乖巧伶俐的。要是查着身世干净，也一并带着吧。”
王涂还是不太放心，“但我们去军营，带着孩子恐怕不方便。”他提议道：“不如让何尧照管一阵？”
沈迎春摇摇头，“何尧最近杂事缠身，还得照顾妻女，不好去麻烦。况且北营之后，我们还要去一趟北海，也是时候该带南归回家了。”
王涂提醒她：“但修府现在被黎瑞占着。”
沈迎春早有打算，“我们去军营找林焕。”
谈完之后，王涂又出门去了。沈迎春装了一碟芝麻酥，回去继续教她们制香。
「削去梨皮，捣烂梨肉，沥干梨汁水。」
两个小孩做得专心致志的，沈迎春像聊家常一样开启话题，问符离：“符离，你说做过茶馆跑堂，怎么没接着做了？”
符离停下了手里的活，认真回道：“回夫人，其实我是在酒楼打杂。酒楼太大了，我做不下来，苏老板就让我去找个松活点的差事。刚好沈园招丫鬟，我就来了。”
沈迎春印象里，松漓没有哪个酒楼的掌柜是姓苏的，她又有些疑心，问道：“哪家酒楼的苏老板，怎么没听说过？”
“引凤楼，苏海棠。”
原来是元一堂。
“那你的契也是苏老板给你赎出来的？”
符离动容地说：“正是。苏老板说她也曾是受过难的女人，所以也要扶我一把。”
沈迎春微微点头，“那你可得好好报答她。”
“嗯，我必然知恩图报的。”
沈迎春拍了拍手上的灰，“还有最后一步。”
「揉搓成香丸储存。」
炉子里的炭火渐渐熄灭，院子里弥漫起浓浓的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