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孑然
饭桌上，修南归酝酿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对沈迎春开口：“夫人，这是何处？”
沈迎春给她盛汤的手一顿，“这是我的府宅，沈园。”
她将盛好的汤递给了修南归，南归双手接过并道了谢。
沈迎春默默观察着她吃饭的过程，握筷姿势，夹菜方式，唇齿张合……
是受过教养的。
沈榆也将这些看在眼里，开口问她：“你姓什么？”
修南归呛了一口，赶紧掩住嘴咳嗽。
他怎么知道南不是她的姓？
沈迎春拿来帕子给她擦嘴，“南归你放心，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总得知道你是哪家姑娘，才好将你送回去不是。”
沈榆在一旁说：“我在城门口捡到你的时候，你受了很重的伤。应该遭遇了不简单的事情吧，发生了什么？”
修南归本能地觉得他们良善，也就放下了戒备。她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沈迎春的袖子，焦急地问：“沈夫人，你知道修靖轩修将军吗？你有没有关于他的消息？”
沈迎春却问她：“你是他什么人？”
修南归脑海里只想着父亲的安危，没有注意到沈迎春在听到她的话后，眼里震惊闪过，眸色变深，语气不似刚才那般温柔了。
“他是我的父亲。”
沈迎春看向女孩的眼神更加深沉了，似乎还带了点恨意。
修南归终于察觉到她的变化，默不作声地放开了扯着她袖子的手，眼睛紧盯着她。
沈榆的神色也晦暗不明，“原来你是修靖轩的女儿。”
沈迎春看着她发红的眼睛和焦急的神情，于心不忍，还是控制着情绪说：
“修靖轩两日前带兵突袭了……越东军的北营，意图夺取松漓、鄞津两城，背叛了覆明之战的同盟。”
修南归的脑子一阵发懵。
突袭？夺取？背叛？
可说着说着，沈迎春的语气又带上了恼意：“修靖轩是和越东军结成了联盟，共同讨伐傀儡皇室的，他这么做就是对盟友拔刀相向，是背叛。”
什么联盟、傀儡、背叛？
修南归听不懂，她只在乎父亲的安危。
修南归朝着沈迎春跪了下去，她咬紧嘴唇，强行忍住了眼泪，可哭腔还是泄了出来。
“沈夫人，求求你告诉我，我的父亲，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沈迎春看着颤抖不停的女孩，捏了下眉心，自觉刚刚说的话太重，她忘了面前的人还只是一个小丫头。
她不忍心告诉她结果，沈榆替她开了口：“他兵败了，战死在了鄞江河畔。”
修南归听到这句话后，停止了颤抖，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沈迎春察觉到她不对劲，立马将她扶了起来。
可她仿佛被人抽去了筋骨，接不住力，沈迎春赶紧伸手搂住。她身形瘦弱，骨架也小，只有紧紧锢在怀里才不会从滑出去。
修南归失了神智，眼泪没了最后一道防线，一道道地淌在脸上，带着唇上的鲜血流进了素色的衣裳里。
沈榆看着小孩儿原本粉嫩的脸变得苍白死沉，而她还带着满身的伤。饶是他的心向来如古井无波，此刻也不由得被狠揪了一把。
沈夫人更是疼得心颤，“稚子何辜啊。”
两日前，越东北营。
黎瑞坐在帐中，手捧着木匣，双眼紧闭。
就在今天卯时，在送修靖轩与北海军出征的时候，他是那样的开心。还以为他所期望的盛世就要到来了，可局面最后还是朝着他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去了。
自二十年前防沙之战以来，天下就没有一刻真正太平过。
那场抵御外敌的战事，让他也一度以为他是为了家国而战，战得光荣。
胜利蒙蔽了他的双眼，可他还是清醒了。他明白自己曾经所保卫的陈明王朝早已疮痍满目，沉疴难愈。于是他们又举起了刀要剜掉这块烂肉，没想到掖明之战的风没能彻底吹熄这抹死灰，监璃珲又来添了一把火，让陈明皇室苟延残喘至今……
战至今日，已由不得他偃旗息鼓了。
帐外传来了一阵声音，打断了他的冥思。
“秦将军，请容末将先行通报……”
“这里是我的营地，竟然还要我经过他黎瑞的允许才能进帐吗？”
把门的侍从没有就此退让，双方在帐外争执起来。
黎瑞听到声音，睁开了眼。
他将木匣交给安和，然后把从越东军那里讨来的一副东拼西凑的茶具依次摆开。精心校正了每一件茶具的位置和角度之后，他才向站在安和旁边的另一位副将挥了挥手。
副将会意，走到帐外引了秦瑄入帐。
秦瑄看到来迎他的人，更加怒火冲天。他气势汹汹地冲进来，但在看到案几上的茶具和黎瑞有条不紊的动作之后，瞬间哑了声。
他嘴唇紧抿，一言不发地走到黎瑞对面坐下，默默看着他。
黎瑞视若无睹，自顾自地点他的茶。
备具洁器——
磨粉筛细——
投茶注水——
调膏加水——
击拂抹茶——
做完这些，黎瑞双手捧起茶盏递给秦瑄。
秦瑄没有接，嗤笑一声：“奉茶敬宾。黎元初，你怕不是主客颠倒了。”
黎瑞没有在意他话里的嘲讽，依旧虔诚地说：“二哥，这杯茶合该我敬您。还非要分个主客吗？”
秦瑄拍案而起，“你还记得我是你二哥！那你记不记得彦忱他也是你的兄弟！”
黎瑞将茶盏放到秦瑄面前，“我当然记得，可今日若不杀他，死的就是你。”
秦瑄盯着黎瑞，一字一顿地说：“他不会这么做。”
黎瑞抬头看他，“是吗？”
他慢慢站起身，“那你当他为何瞒着我陈兵北海边界？又为何命北海精锐攻向北营？我三番四次劝他兄弟情谊不可罔顾，可他又为何持刀进入了你的营帐？若不是我派人及时赶到，今日喝这盏茶的怕是只有我一人了。”
秦瑄无言以对，一切变故都在电光火石之间，他和修靖轩的信任营垒土崩瓦解。
黎瑞走到他面前，将茶奉到他的手中，“兄长，我们都曾追随大哥，不问对错只问心。可如今您再问问自己，这天下苍生，容得了我们犯错吗？”
秦瑄端着茶盏没有说话。
修靖轩终是北海之王，不再是修彦忱了。当初他和叶荀、彦忱、楚雁、元初一起快意沙场，如今却各散天涯。
亡故的人都非善终，如今只剩下他和黎瑞，今后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