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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私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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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承恩殿时,已经是傍晚。

    品桐见着一行人回殿,赶上前行礼,“娘娘回来了。”

    “嗯。”裴致摁了摁眉心,净过手后接了品桐递过来的帕子,听她道:“大明宫方才来报,陛下与殿下还在与朝臣们议事,殿下让娘娘先行用晚膳和休息,不必等了。”

    “哦?好。”裴致听着,让文穗传令备下茯苓羹和几道小菜,若是李知竢晚间有胃口便用些。

    品桐在一旁始终安静地为裴致递帕子,端茶,随即垂眉站在一旁,并不多言语。

    裴致靠在美人榻上,挥挥手叫殿内的人尽数退了下去,只留品桐一人在身边伺候。

    她托着腮,目光落在身旁的侍女上,品桐眉目清秀,身量有些单薄,很细心,只是不爱笑,总是压着眉眼,谨慎地过分了。

    算起来还比自己小一岁。

    “品桐。”裴致唤她,“往后有什么打算吗?今年暮冬会放出去一批宫人,你想出去吗?”

    品桐一惊,一张脸瞬间惨白起来,跪在地上颤着声音问:“娘娘,可是奴婢犯了什么错,惹了娘娘不痛快?”

    裴致这话没有旁的意思,但看她如惊弓之鸟一般,自己在榻上也有些不自在,忙抬手扶起她,“没有,你很细心,做得也没什么不好。我记得你十六岁了,不为自己的未来打算着吗?”

    品桐指尖冰凉,咬着唇道:“奴婢的阿耶好赌,欠下了许多赌债,从前发卖了阿娘,又将奴婢送进了宫,若是离宫……也是被卖的下场,奴婢愿在宫中伺候着娘娘。”

    还怕裴致不信,品桐又补了一个跪礼,坚决道:“奴婢愿在娘娘身边尽心侍奉,誓死追随娘娘。”

    品桐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认真又决绝,裴致“唉”了一声,“你愿意如此,我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品桐,你有没有事要同我说,又或者,你有没有要我替你做主的事?”

    品桐一瞬间的犹豫被裴致尽收眼底,裴致柔声开口:“我并非要窥探你的私隐,只是品桐,人做了坏事,理该受到惩罚,否则还会有更多的人被伤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博士们不会没教过你们,是不是?”

    品桐指甲陷进手心里,裴致看着都觉得疼,但只得一剂猛料下去,裴致才能大致了解宫教博士们究竟是何情况。

    听到博士们三个字,品桐肩膀止不住地抖,裴致继续道:“我既是太子妃,便得肃清宫闱,即便你不说,很多事迟早都会查得出来。但等我查出来之时,事情会怎么样发展,我并不能预测。”

    品桐苍白的脸上浮起一阵哀伤的表情,沉默片刻,终于决心开口。

    “奴婢八岁入宫,没过多久便被分到齐博士座前跟着学习书算六艺,起初几个月奴婢被同屋一名叫绮芢的宫人带着熟悉宫中事物,这位绮芢长我四岁,亦在齐博士座下。我们学习的日子不同,第一回绮芢姐姐回来的晚时,奴婢还未多想,直到有一日,外头下了大雨,奴婢带着伞到扶汀院去找绮芢姐姐。因着身量小,又是大雨天,在掖庭宫的廊下也无人拦着奴婢,到时院中的宫人都已离开,奴婢见内院的门关的严严实实,起了好奇,脚步放轻了到窗前,便听里头有……有男女那样的声音。

    齐博士嘴里不干不净,绮芢姐姐虽没有说什么,但声音中带着痛苦,奴婢那时还小,什么都不懂,有些怕,连忙跑了回去。

    后来绮芢姐姐淋着雨回了屋子,奴婢见她脸色苍白,也不敢问旁的,晚间只听见绮芢哭泣的声音。

    直到奴婢十岁的时候,对男女之事有了些朦胧的了解,才意识到绮芢姐姐与齐博士之间发生了什么,没过不久,绮芢姐姐便怀了孩子。

    为宫人诊治的医工起初是小宦,幼时跟了齐博士学了几年,虽是避开奴婢,但奴婢大抵也知道他为绮芢开了落胎药,可绮芢那时才十四岁,哪禁得起那一剂猛药,当天夜里便出了事。

    齐博士不能到宫女们的寝院来,医工却可以,知道绮芢怕是要不行了,医工威胁奴婢帮着清理绮芢的身体。那掌事也是个重利的,医工小贿赂一番,掌事便说是突发急病,一个没熬过去便身亡了。

    再后来……再后来齐博士找上了奴婢,让奴婢不许说出绮芢的事,后来又说上了奴婢的身世……奴婢不知当时那茶盏里下了药,等奴婢醒来后,什么都晚了。齐博士跟奴婢说,既然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事,若是被旁人知道了,奴婢落了个秽乱宫闱的罪名,最后只会被仗杀,不如乖乖听他的话。

    奴婢那时刚十岁,心里还没有自尽的念头,只是怕,怕死,也怕被人指指点点地骂,被齐博士这么一威胁,便……就这么过了三年,后来奴婢被调到东宫当值,齐博士不敢再动手,这才断了。

    之后青柏少监将奴婢调到承恩殿当值,娘娘仁慈宽和,奴婢怕娘娘知道了,觉得奴婢不干净,也怕一起当值的人知道了,怜悯憎恶奴婢,只得瞒了下来。”

    裴致越听眉毛蹙得越深,一股火气从肺腑直上头脑,这会儿品桐还跪在地上胆战心惊如履薄冰,从小到大的素养也不让她恣意乱发脾气,好一会儿裴致才缓和下来,“好一个人面兽心的齐博士。”

    “除了你和绮芢以外,可还有其他的女孩儿被他伤害?”

    品桐点点头,复又摇头,“陛下和殿下都是严谨的人,下过令,按宫规办事,内侍监与六宫局不得私下暴戾迫害宫人。奴婢在齐博士身边三年,也知一些他的脾性,齐博士不敢大肆迫害宫女,每回只挑家世贫困好拿捏的女子,摸准了不敢反抗才下手,且隐蔽极了。奴婢只知道绮芢和自己,到了东宫以后,再不知齐博士找上了谁。”

    “苦了你了,竟被那等畜生糟蹋。”裴致俯身上前搭在她肩头,“那时你才十岁出头啊,身子骨还没长成,这些年可留下病症?”

    裴致本就生的风致绝丽,脸上的寒渐渐化开后带了悲悯和柔善,更似救世的天女,品桐鼓起勇气看着裴致,没见猜测中的嫌恶,反倒是关切。

    她是有私心的,起初青柏将她指派到承恩殿,旁人看来到太子妃身边是风光,只有品桐时刻害怕着,害怕再受上位者的折磨,害怕这位出身高贵的太子妃难以伺候。

    品桐酸了鼻子,“只有月事时有些疼,旁的倒还好。”

    “身子是你的,错是旁人的,别消磨自己。”

    “谢娘娘。”

    品桐情绪有些低,裴致也就没有让她多留,待殿内只余下自己一个人时,裴致望着窗外,殿檐精翘,一重又一重的亭台楼宇,热闹又寂静。

    这里充满了华丽,威严。

    饶是李彰与李知竢已经是仁德之人,但在这隐秘的宫墙之内,小宫人小内侍的性命依旧脆弱如草芥微尘。地位分明在这里展现的淋漓尽致,却又同外头没什么分别——人一旦有些权势,便想着盘剥比自己更弱势的人。

    裴致心生愠怒与伤怀,最后只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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