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少艾
看他迷茫的样子,她心里不解的情绪渐渐压过了羞囧,解决政事时利落又果断的郎君,怎么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裴致从袖口里拿出一条长命缕给他,“五彩丝,益人命,不病瘟。愉安,愿你无病无灾。”
李知竢看着她,月白的袖口,一段洁白的腕,编织精致的长命缕被捏在她指尖,看他伸手,裴致小心放在他手心里。
“很漂亮,谢谢。”他摩挲着长命缕,丝线缠绕在一起有些微的粗糙感。
“真的漂亮吗?”她抱着团绒一起看他,“殿下,看在我用一天才编好的份上,能不能邀功讨赏啊?”
亲手编的?李知竢微微将长命缕握紧了,目光里浸着温柔,“真的,想要什么赏?”
她将团绒放在膝上,打开食盒,拿出一小盅酒,一碟粽子,一碟艾草团子,粽叶都没放,直接揉成了圆子大小,摆起盘。她一面放一面说:“前几天我舅父说你明日会很忙,我就想你会不会怕麻烦干脆不让人准备,没想到还真是这样。”
看着她的动作停了下来,李知竢才道:“若是有人帮我准备呢?”
“那自然是我再提回去啊。”她没有抬头看他,到底还是有些羞,“所以最开始才没有告诉你这食盒里是什么。不过可惜我不会女红,又怕有什么非议,所以这个五毒香囊是在外头买了个样式最普通的,里面的药草是我放的,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味道,怕你不喜欢,所以我只放了些艾叶,雄黄,冰片,藿香。”
他只觉得胸腔内起伏着汹涌的心意,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心间像被什么填满了一般。
裴致将碗筷摆在他面前,倒了一小杯雄黄酒推到他面前,“这会儿刚过午时,意思意思就好啦,其实都是为了应节,所以我拿出来的时候也就没讲究太多,都做成这样,你不会嫌弃吧?”
她没让他拒绝,“不过嫌弃也尝尝吧,你刚刚说好了给我赏的,尝一尝就算赏了。”
“我不会嫌弃。”他说,摆盘的粽子里有甜有咸,不过味道都很清淡,他尝了几口,又饮下裴致倒的雄黄酒,“很好吃,谢谢。”
她笑起来,“真的吗?”
她没说,但李知竢看到她的表情,估摸着这也是她亲手做的,方才邀功讨赏都为了他,李知竢语气里暗暗含了期待,“怎么……这么费心?”
“这哪里算得上费心?”裴致没当回事,跟他解释,“陛下,长公主,还有你的表兄沈家郎君,你家人都在长安,自己过节也就罢了,可还要和朝臣们掺杂着公务一起。我们是朋友啊,我想让你过一个自在的端午。”
她的语气轻松平常,可字字说在了李知竢心上。他心里有愉悦,还有失落,似乎有许多想说的话,沉默了片刻,只憋出两个字,“谢谢。”
“没事。”东西的确是亲手做的,但她没打算让李知竢全吃完,又将碗碟收回食盒里,“对了愉安,你的表字是什么?”
“疏今。”
表字疏今,小字愉安。
“疏今?”裴致默默重复了一句,“真好,很适合你。不过我还是最喜欢愉安这个名字。”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她老自在的回答,“兴许是因为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愉安吧。”
团绒就窝在她怀里一动不动,裴致轻轻晃了晃小猫儿,“怎么懒洋洋的?”
她在一旁逗猫儿逗的开心,李知竢却难以平复这接二连三的情绪起伏,先是意外吻了裴致的额角,又被她的关怀打了个措手不及,读过的史书圣人言没教过他这算什么。
她打得结很是方便,李知竢不动声色地在袖口下系上长命缕。
他想事情的时候大多没甚表情,又一副端肃的样,指尖一遍一遍摩挲过腕上的丝线,视线里裴致手上正顺着团绒的背,很是投入地听说书人讲故事,笑意溢出了眼睛。
什么这么好笑?李知竢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楼下的说书人,正拿着一把折扇绘声绘色地讲着:
“……小寡妇啐他,‘你这呆子,懂甚么是情情爱爱,你光说爱慕于我,我倒要问问,你是怎么爱慕我的?’
那穷书生跟个木头一样,嗫嚅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来,看小寡妇提着篮子转身要走,急的拦住了她的去路,小寡妇瞪他,‘登徒子!孟浪!’
穷书生红了脸,也顾不得什么书上说的婉约,红着脸说:‘你说我登徒子也好,孟浪也罢,但我对你的心意从不作伪。我只觉得你哪里都好,见到你就说不出的开心,见不着你心里便惦念。我有的东西不多,可我总想把最好的都给你。这一路崎岖难行,可想到是来见你,我的心里只剩下期待与紧张。这若不算爱慕,那你告诉我,这又算什么?’
小寡妇一愣,没想到呆头鹅一样的书生……”
说书人后面说了什么李知竢已经听不清了,他脑海里那些理不清的思绪渐渐清楚明白起来,面对裴致的诸多连他自己都意外的行为都有了解释。
爱慕。
他想,他是爱慕上了裴致。
这一心思或许早在湖边初见时就埋下了种子,他是普通不过的郎君,遇见了一个美丽明达的娘子。他被她的生动明亮牢牢吸引,不自觉投入于与她在一起的时时刻刻。只等衡州再遇,一而再再而三,情意生了根发了芽,在他心里恣意狂妄地生长,只等他自己发现。
那她呢?她也是这样的心意吗?
李知竢想起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有过关怀,有过温柔,有过玩闹,有过热切,但似乎没有与他相似的情意。
到底有些许失落。可不是两情相悦又如何?他学的就是事在人为。
小寡妇到底还是和穷书生长厢厮守,说书人喝了口茶,清清嗓子,下一场便讲道士收妖的故事。
裴致听的入迷极了,转头见李知竢正看着自己,目光清明,但温柔之下总像是藏着些什么似的,她疑惑地问:“愉安,怎么了吗?”
小二上了盘鱼干,问这话时裴致捻了一根放在手心,看团绒闻着味道凑到她手心里。
他反问她,“喜欢这个故事?”
“还好,说书人讲的倒是很有趣。”她回答道,“不过这夫人能舍弃一切赴都城寻书生的勇气,并不是常人能有的,好在书生没有辜负她。”
他用茶杯掩住自己的表情,“你也是有勇气的人。”
“我吗?我可没有这样的勇气。”她笑着摇头,坦诚地讲,“我没有中意的郎君啊,可就算真的有了,我想我也没有弃我阿翁远去的决断。”
“也好。”李知竢道了句,听不出什么情绪,裴致有点听不懂,听他接着说:“真正疼惜你的人不会让你有这样的困扰。”
裴致觉得这话题跑的有些远,对他笑了下算作回应,接着低头逗肉乎乎的团绒,看他又续了一杯茶,犹豫着问,“愉安,开挖漕渠的事还没有解决吗?你气色真的不太好。”
白玉似的一张脸,蒙了一层浓重的倦意,眼下还有些青,更何况本就是个清瘦的郎君,若不是一身的端正贵气,真就有些萧索才子的意味来。
“方案已经定下来了,随着折子递到了长安,这是大事,总还得上朝与大臣们商议一番。”
她用一种不算逾矩的语气提醒他,“这茶太浓了。”
他看着手里的茶,放了下来。
他想,若是能得她一辈子这样的挂念关怀,当真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