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点水
很快到了约定的日子。
算一算已经有好几日未见,李知竢知道自己的气色不算好,出来前喝过一杯浓茶,试图驱散些疲惫。
从官驿到朔明书舍的距离不算近,步行过去要三刻钟,但他想的却是裴致见到他的第一眼会说些什么——不论说些什么,开头一定用清婉的声音柔柔唤他一声愉安。
他想过,那一日在湖边怎么会忽然怔愣,户部一早给他做过伪身份,户籍文书和通关文凭就在他怀中,只要他开口,就是现成的身份。
但是他说自己是愉安,阿娘取的小字,最是简单不过的期许,愿他欢愉安康。
视线里掉了一方桃粉色的帕子,李知竢眨了眨眼睛,然后视线自下而上,落在一个妙龄女郎身上。
女郎眼波流转,正带着笑看他。
不是裴致,这帕子是万万捡不得的。李知竢不想凭空招惹风流债,目光在那女郎身上停了一下,只颔首,随即收回目光。不回应,也不叫人尴尬。
那女郎有些失落,拾起自己的帕子,看他实在无意,咬了咬唇瓣,转身便走了。
李知竢神情始终平静,再抬头时就见不远处正好有个熟悉的娘子,提着食盒看他。
两人的视线相对,裴致先走了过来,看着女郎走远的背影,揶揄着说:“愉安,你站在这一会儿,就有小娘子给你掷帕子啦?”
他抿了抿唇角,“没有。”
裴致看他的样子,忍不住笑开,“你生的好,气度也好,有娘子中意也是理所当然,而且又是这样的身份,若是在长安,倾慕你的娘子恐怕也是只多不少,你羞什么呀?”
李知竢面上有些无奈,声音还是清冽沉稳的,“没有,在长安也没有。阿致,你莫要打趣我。”
裴致不多逗他,看着他白玉一样的脸,心里忽然萌生出一种心疼的感觉,“好了,我不逗你了。可我能不能问一问,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
还没等回答,看她有点和自己恼的样子,哪里还有刚才的玩闹劲:“只听说你忙,若是知道你气色这样差,今日我不会赴约的,你好能睡上几个时辰。”
这样的恼意让他心里熨贴起来,暖的四肢百骸散了疲惫,于是温声说:“我的脸色有这么差吗?”
她点头,说着孩子气的话,“愉安,做太子都要累成这样吗?”
他眉目舒展,宽慰她,“没有,只是这几日忙,不要担心。”
裴致抿了抿唇角,“那明日呢,明日是端午,听说也是要从早忙到晚?”
他勾唇微笑当作回答,看她手里提着食盒,“这是?”
裴致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我们不逛了,直接找个地方坐坐吧。”
最后去的地方是刘傅平说过的聚嘉阁,说书人还要两刻钟才上台,这会儿人还不多,店主人是个看着精明能干的中年人,忙招呼两人进来。
店家娘子抱着猫儿坐在柜台后面,裴致原本只是随意看看聚嘉阁的陈设,却被通体雪白的猫儿吸引住了目光,那猫儿也看着她,夜明珠一样大的眸子,瞳是湖绿色的,乖巧漂亮的很。看裴致面上带着喜欢,店家娘子起了身,笑的温柔,“这猫性子乖巧,不认生不挠人,娘子可想抱抱?”
“我可以吗?”裴致惊喜地问。
她年纪小,虽是真诚清透的性子,但终归脸上还是小女儿家的娇态,店家娘子看着也弯了眉眼,“自然可以。”
她眉眼里都是期待,正要放下食盒,却被李知竢一只手接了过去,裴致偏头看向李知竢,笑着和他说谢谢。
这猫儿当真不怕生,身上还带着店家娘子的温热和淡淡的梨花香气,懒懒地在裴致怀里拱了拱,颇有些重量,圆滚滚的也不知是毛还是肉。
“真可爱,夫人,这猫儿叫什么名字?”
“团绒。”
“团绒?”她抱着猫,转身问李知竢,“愉安,你看,是不是很可爱?”
一大一小,两双透亮的眸子齐齐看着他,娇憨的神态竟也有些相似。
方才他骗了裴致。
他是太子,又是正当年华的郎君,想也知道怎么会没有女子对他有想法。只不过他即没有动心的娘子,也懒得将自己的婚姻当做政治合作的筹码,于是这些年来将心思各异的世家贵女们婉拒了个干净。
他下意识地不想让裴致误会,挡得住青睐,却招架不住现在这样的目光。
他知道她漂亮,但难得的是漂亮里不夹杂晦暗的纯粹,光是纯粹还不够,性子又善良又明达,头脑也聪明……总之,若要他说,裴致当真哪里都是最妥帖的。
“不可爱吗?”她又问了一遍,“愉安?”
他回神,对上她的眼睛:“可爱的。”
店家娘子看裴致有点舍不得,便笑着说:“娘子若喜欢,就抱上去吧,待离开时再还给儿就好。”
她眼睛更亮了,谢过店家娘子,和李知竢一起上楼,一边走着一边说:“你看它怎么这么乖,不吵也不闹,软乎乎的。”
团绒在她怀里的确乖,李知竢垂眉,前头小二领着两人往包间里走,裴致想起自己提来的食盒,脚步一顿,一边说着一边回头,“愉安,我带来的那个食盒——”
她细密的长睫猛地一颤,额角似乎被柔软冰凉的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转瞬即逝,她知道,那是愉安的唇。
其实这算不得一个亲吻。
她在前头唤他,李知竢闻言靠的微微近了些,只是颔首听她言语的功夫,裴致刚好转过头来,他的唇短暂地触碰了一下她的额角。
李知竢忙向后退了一步,惊讶,混乱,还有些说不清楚的意思一时间都冲上大脑,他闭了闭眼,“抱歉,阿致,是我失态。”
裴致的脸飞快挂了一层红,心脏噗通噗通地一直乱跳,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前头小二听见后面有声音,转身一看,郎君和娘子正呆呆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他有点摸不着头脑,挠了挠头,试探着问:“郎君,娘子,不走了吗?”
“走吧。”裴致双臂收紧,团绒不满地喵了一声,她忙松了松手臂,抬脚跟着店小二往前走,羞窘地没敢回头。
想着刚刚触碰到了裴致,李知竢紧抿着唇角,不知她是不是恼了,皱起眉头跟在她身后,耳尖却有些热。
小二也不知道郎君娘子是怎么了,上来的时候还是开心的,只是他走了几步的功夫,忽然两个人看也不看对方,话也不说了。
娘子低着头不做声,郎君额角紧绷,要了茶水点心,小二摸摸脑袋,带着疑惑退了下去。
包间的门被小二小心关上,李知竢心里紧张,语气不复以往的沉稳,“阿致,方才非我本意,但唐突了你,我很抱歉,你恼我也是该的。”
上次两人这样面对面坐着,还是知晓他太子身份那日,李知竢心里叹气,他这辈子说过的抱歉似乎都是对她,怎么总是惹了她?
她脸上的红晕李知竢看的清楚,估计有羞有恼,团绒还伏在她膝上,懒洋洋的。
裴致知道这只是个意外,她也转了身,错还得有自己一半。愉安一直以来也是正直清雅的守礼郎君,她又能恼他什么?
抬头看他,一贯沉稳的郎君脸上还有些紧张,可她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和郎君有这么亲近的接触,不是不羞的。
她臂弯撑在桌面上,一双手把脸遮了个彻彻底底,叹口气说:“我没恼你,刚刚……刚刚也有我忽然转身的原因,其实就碰了一下……这事以后,能不能,别提了呀。”
看她认命般地脑袋耷拉下来,整个人藏在一双小手下,李知竢一面自责,一面心头泛起点点地失落,他双手掩在袖子下,“好,都听你的。”
裴致放下手,看了他一眼,脸颊还是红红的,对上他的目光又迅速地挪开,生硬地说:“我问你,今年端午有人给你准备东西吗?”
他茫然地看着裴致,小姑娘还在别扭,低头看团绒,他以拳掩面咳了一下,“准备什么?”
“就是端午该有的东西啊,长命缕,五毒香囊,艾草这些?”
他近日事忙,青柏昨天被他外派出去给邻州府一位致仕的大儒送些东西,左右明日不得闲暇,他之前便吩咐青柏不必让底下人送东西来。
于是老实摇头。
“是没有人给你准备,还是明日忙碌,不愿意麻烦?”她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团绒,小声解释,“我听我舅父说的。”
“既然事多,就不麻烦了。”
“就猜到会这样。”她漂亮的唇瓣张张合合,最后犹豫着问了一下,“那我今日给你过端午,你可嫌麻烦?”
李知竢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