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推理,这可是推理
「千翳小姐事实上也发出响彻整栋大宅的惨叫声,有这种反应的人,一定会连忙凑近父亲吧。如此一来,鲜血应该会很自然地沾到身上某处才是。就连谨慎的老师也在袖口上沾到血,也不想想负责洗衣服的人是谁──」
先别说这个。
「你穿在身上的夏季和服应该更是如此。只要没有特别小心,无论如何衣角都应该会碰到榻榻米上的鲜血。然而千翳小姐的夏季和服却连一点血迹也没有沾到,还是乾净如新。」
这次在场所有人都看向千翳小姐清爽漂亮的夏季和服。
「我……我是……!」
千翳小姐当场脚软跪地颤抖。
我自认终于要说出真相了,缓缓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
「千翳小姐,你当时并没有碰你的父亲。你不需要接触他就能够确认生死,因为杀害你父亲的没有别人,就是──」
就在这时候。
「哎呀呀,外面真的十分热闹呢!暑气也很要命!」
「你本人……动的……手。」
情况完全出乎意料。老师居然挑在这时候进入房间闹场,而且还莫名有活力。
「不过啊,日本人平常虽然成熟稳重,一有祭典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干劲十足,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他们心里认为只要是一群人,就能够毫无忌惮地喧闹吗?自己一个人吵闹时觉得很丢脸,不过当那个人、这个人也在吵闹时,自己就不觉得难为情了──这类内向日本人常有的连锁反应,就像中年上班族在日式咖啡馆里看到隔壁桌的男人在吃红豆蜜时,会因此庆幸自己能够跟著点而不用觉得丢脸的反应一样!真是吵闹死了!」
「欸,老师!你怎么那么突然!而且现在最吵的就是老师你啊!我听到后来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了!不对,更重要的是现在正是关键时刻──!」
眼前就是破案的时刻了!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啊哈哈!云雀重要的辫子像刺猬一样竖起了。」
「我说,身为侦探的我现在正要说出非常非常重要的事……以《苹果之歌》来打比方的话,现在正好唱到了『苹果好可爱呀~好可爱呀~苹果』的地方,总之就是最关键的部分……!」
「怎么,你还没解决吗?你的说明太冗长无趣了,所以我刚才去外面逛了一下。」
「你说无趣!这可是推理!推理!说起来──」
还不是老师要我当侦探的──这句话我硬是吞了下去。
「推理?云雀又使坏心眼了,你准备故意说出和真相相反的答案,把刑警耍得团团转吧。」
「和真相相反……?咦咦!相反?」
我连忙凑近老师耳语: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难道我的推理……错了吗?」
「打个比方,就像是你要去东京车站,却自信满满在四谷车站(注6)下车一样离谱吧。」
简言之就是大错特错。
「呜呜呜……!」
「别发出幼犬被棍子打到的声音。对准你该前往的方向,接着只要继续往前冲就好。」
老师低声说完这些话把我推开。
老师的闹场瞬间就改变了现场气氛,在场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镝木刑警终于战战兢兢率先开口:
「请问,那边那位是谁呢?」
他指着老师身旁。
是的,老师身边带着一位陌生女子,二十五岁左右、有著丰腴体型的健康女性。老师微微一笑,把手摆在那位女子的肩膀上。
「这位是小美。」
「……谁?」
「住在附近的美千代,二十四岁单身,在纤维工厂工作,最喜欢的演员是?」
「鹤田浩二!」
「她是这么说。」
被老师称为小美的女子红着脸仰望老师,老师明明长得一点也不像鹤田浩二。
「美千代是我闲话家常的好友,也就是我傍晚去打扰的那户人家千金……」
千翳小姐似乎终于恢复精神,胆怯地向我们说明。
「刚才久堂老师问我去哪户人家聊天时,我就告诉他了。」
「警方一直没有打算前往调查,所以我就过去看看,顺便打发时间。」
在我展现我的推理时,他在做这些事情吗?
「小美很乐意配合我调查。顺便补充一下,她与千翳小姐聊天时的情况是这样:小美傍晚在自家前面看到千翳小姐,于是和她打招呼,两人就这么热烈聊着天,后来还在檐廊上坐下继续聊。她们聊著本月首映的电影、小美最近心仪的青年同事云云。」
「哎呀,须藤先生讨厌啦!不是约好了不说吗!」
小美双手遮脸害臊着。不过,谁是须藤先生啊?算了,大概是老师半带着好玩的念头胡乱报上的名字吧。
「那么,小美,你还记得你与千翳小姐具体而言聊到几点钟呢?」
「嗯,我遇到小千是六点过后,过了一会儿就开始放烟火了,我们还说今年的烟火也很漂亮,然后继续聊了一会儿,就互相道别了。我这个人一不小心就会聊很久──」
「烟火开始施放的时间是?」
员南刑警走近小美打断她的话,以手指敲敲手表问道。
「我想想……应该是七点开始,镇上的广告传单也有写。」
她往后退一步说,似乎有点害怕员南刑警。
「小千,我说得没错吧?」
「是的,我回到家是七点二十分左右。」
于是老师轻轻点头。
「接着恬不知耻的云雀就来访了,脸上充满因烟火而雀跃的无忧无虑,还哼著难听的歌。」
「说我恬不知耻是什么意思!」
「请问!从刚才这些内容来看,千翳小姐……」
这次换镝木刑警举手打断我的抗议。我不悦地鼓起脸颊却没人在乎,气死我了。
「是的,案发当时,千翳小姐原本就有不在场证明,我现在只是请这位见一个爱一个的小美小姐帮忙证实而已。」
「原来如此。意思也就是说?」
镝木刑警一边听著老师的话,一边在笔记本上写字。该不会是写了:『小美──见一个爱一个的女人』。
「也就是说……这是怎么回事呢,云雀?」
其他人问老师结论,老师却冷不防转向我寻求答案。我顿时很慌乱,就像他写作写到一半突然把笔交给我一样。
「也、也就是说……呃、呃……对了!杀害永穗教授的犯人,另有其人!」
我抬头挺胸如此断言,就像在延续刚才没说完的推理。所有人目不转睛看著我,我感到莫名歉疚。
「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犯人啊!请别再装模作样了,快点告诉我们!」
镝木刑警彷佛在乞求某种许可,逼著我要答案。他不晓得什么时候也对我用起了敬语。
「呃,这个……」
这下可好,该怎么办呢?
烟火表演也快要进入高潮了,我的推里却还是没有头绪。
走进死胡同了。
「要不要休息一下?我再去泡茶。对了,家里有好吃的桃子。千翳,你可以帮我削皮吗?」
此时夫人这样提议,这句话真的救了我。该怎么说呢,乙绘夫人这个人积极且脑子动得快,我甚至有些羡慕。
总之,我因此有了思考的时间。必须趁现在掌握线索才行。
「感谢你帮忙。希望你回去的路上不会遇到看烟火的观光客搭讪。」
「哎呀,须藤先生真爱说笑!」
老师站在后门微笑挥手,目送美千代离开。
我抓住老师的手,拉著他来到走廊深处。
「怎么,女孩子居然把男人强行带到这么暗的地方,很没教养喔。」
老师敲著我的脑袋说。
「少啰唆!更要紧的是,老师,你又在享受误导我的乐趣吧!害我刚才差点把千翳小姐当成犯人了!」
「所以我不是在千钧一发时介入、阻止惨剧发生吗?」
那个情况从各种角度来看的确是千钧一发。
千翳小姐拿座垫给两位席地盘腿的刑警。或许是她在千钧一发之际排除了嫌疑,因此多少恢复了一点心力招呼其他人吧。
怀疑了你真对不起!我在心里像鼠妇虫一样蜷曲成一团,频频道歉。
「好了,你已经推理到这里,距离真相只差一步。」
「虽然你这么说……我遇上瓶颈了呀,怎么可能还有其他犯人……」
没有半点线索。我的心情就像在大雾里登山的登山客。
「对于侦探来说,真相不一定总是近在咫尺。」
说完,老师推著我的背。
「而且既然有机会休息,不如暂时去檐廊那儿欣赏烟火吧。」
「……你怎么突然这样。总觉得不管老师现在说什么,听来都像是骗人的。」
「啊哈哈。」
他笑著,仍旧温柔陪伴著我。只要他对我出现这类举动,我总会不自觉失常。
是的,老师偶而会像这样对我很体贴。我对于这一点莫名怨恨。
之前有一次,我一如往常送咖啡豆去老师家,半路上却扭到脚。当时老师难得没有挖苦我,反而把我抱进屋里,还要我暂时休息一下,甚至为我准备了绷带。
当然在他抱我进屋时,我就像被捕兽夹抓住的野生狐狸一样挣扎著。
我还记得自己频频喊道:「你打算趁我没留意的时候,把我狠狠摔在地上吧!」或「你又想要用从昨天起就没刮的胡渣,磨蹭我的脸颊欺负我吧!」诸如此类。
可是,结果老师没有任何恶意或其他想法,只是让我静养而已,我因此吓了一大跳。
过了几天,我告诉枯岛先生这件事,他十分同情地对我说:「你平常到底遭到学长多少虐待啊?」
我不需要同情,事实上老师一直以来总是对我很过分。虽然因为我们相处多年,我已经完全麻痹了,不过在旁人眼里看来,老师对我的态度只有不合理和毫不留情。我们的关系就像是地狱里的狱卒和可怜的亡魂,因此我对老师有著如同野生狐狸般强烈的防备心,这也是理所当然。
然而,他有时候又会像这样朝我温柔地伸出手。只要这样,我就会忘记他过去对我做过的无数恶作剧,并且握住他的手。
「老师的恶作剧……感觉真下流!」
「你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什么?你的脑浆流失了一千公克吗?」
「那不就差不多是全部了吗!」
结果我们又以一贯的态度一边拌嘴,一边从檐廊望向后院。
调查现场的鉴识人员已经离开,所以永穗家多少又恢复了宁静。
不过外头的两国开川式烟火已经进入高峰,热气蒸腾的气氛彷佛强调现在正是日本的夏天。
山茶花树丛围篱勉强能够挡下那股热气,镇守住后院的祥和。冬季开花的树丛围篱仰望夏季的烟花,这模样宛如插画明信片。
「咦?怎么只有那里没什么精神呢?」
仔细一看,只有一棵山茶树的枝干长得特别差,应该说几乎快枯死了。那棵山茶树树高比我还矮,无精打采的站姿就像被两侧的山茶树鄙视,令人不免几分同情。
又一枚烟火咻地打上天空。
「永穗教授想必很遗憾吧。」
我望著夜空,喃喃说出这句话。
「我当然不可能知道死者的心情,不过在这么漂亮的烟火即将施放之前突然被射杀……而且也没拿到一直想要的书……」
我带来的书依旧包裹在布巾里摆放在房间角落。那副看起来不知何去何从的模样,让我更加心痛。
老师等待一枚大烟火绽开并散去后,说:
「在读到万分渴望的书之前就离开人世,我能够明白那种痛苦,不过烟火又是如何呢?」
「什么意思?」
「根据推测死亡时间思考的话,教授很可能勉强赶上了看烟火。也不一定是在烟火施放之前就被杀。」
「……啊啊,如果是这样,虽然只有一点点,教授还是看到了烟火呢──」
说到这里,我缄口。
「犯人怎么可能基于同情,特意等到烟火施放的时候才动手……」
不对,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有犯人如此浪漫,到时又会被老师耻笑想法太天真。我这么一想,抬起头,就见老师居然露出满意的笑容。
「著眼点不错。是的,犯人非得等到烟火施放时才能动手,是因为施放之前不方便。」
「非得等到烟火施放才能动手?等待烟火开始施放……意思是……啊!」
「注意到了吗?重新想想就会发现其实很简单。」
考虑到凶器是什么,就会发现理由的确很简单。
「为了掩饰枪声,对吧!犯人利用邻近的烟火施放声响当作开枪的掩护!」
烟火施放地点近在咫尺,而且烟火声响十分惊人,在我们抵达这个大宅时也见识过了。
「是的,枪声。教授还来不及质疑,已经头部中弹身亡了。他手里握著枪,子弹也相同,也验出了硝烟反应,再加上推测的死亡时间大致上已经掌握,大概是因为如此,所以没有半个人注意到这个问题──枪声。唯有枪声的下落仍飘浮在半空中。枪声究竟去哪儿了?被藏在哪里?」
「枪声被藏在烟火里。」
「如果是这样,那么情况也就不同了。看不见的东西已经显现出来,应该就能够做出一番新的推理。」
我一边用手指玩弄自己的辫子,一边静静思考。
「就像手枪的子弹一样,老是笔直前进很快就会碰壁。拉大视野,试著从另一个角度远观整起事件,或许你就能够找到出路。」
枪声能够配合时机消失。也就是说──
檐廊的脱鞋石上摆著一双拖鞋。我朝著待在房间里的员南刑警说:
「刑警先生,可以进入庭院了吗?」
「嗯,鉴识调查已经结束,只要别去碰庭院里的东西就没关系。」
「谢谢。千翳小姐,拖鞋借我!」
接著我徵得千翳小姐的同意后,套上拖鞋踏进庭院里。
脚底感觉到潮湿的触感。我踮起脚尖,目不转睛地看著那棵快枯死的山茶树,同时谨慎望向树后能看见的风景。
接著,我连忙回到屋里,向坐在榻榻米上、正要伸手拿桃子的员南刑警说:
「其他人到哪里去了?」
「又回到厨房去了。」
我压抑急切的心情赶往厨房。永穗家的人各各面露难以形容的神情在厨房里说话,似乎正在商量葬礼、这个家的未来云云。
「哎呀,你要再来杯茶吗?」
夫人注意到我,对我说。
「或者是,呵呵,想要瞒著大家品尝我珍藏的长崎蛋糕?」
「长……长崎蛋糕!」
超级想吃,我十分想要尝尝。不过现在──
「谢谢您的盛情。不过在那之前,有件事情我想先问问。嚼嚼嚼嚼~」
「说什么『在那之前』……你不是已经吃下肚了吗?然后呢?你要问什么?」
「您有这一带的地图吗?」
「地图?我想那边的柜子里应该有。」
我接过地图,当场摊开。
「这孩子怎么了?」
见我紧盯著地图瞧,铁太先生的语气里有些畏惧。我的表情那么骇人吗?
「夫人,谢谢你借我洗手间。」
此时一脸悠哉的镝木刑警走过,我连忙抓住他。
「镝木先生,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什、什么事?」
他因为我的气势而畏缩,当场挺直背部。
「有个地方我希望你替我跑一趟。」
「哪里?」
「犯人家!嚼嚼嚼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