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中秋节
刀伤离唐诚的肺部只差分毫，虽不致命，但因为失血过多和感染，等唐诚身体状况完全稳定下来的时候，天气也已入了秋。
当初委托唐诚和凯去追捕王垂的治安官埃德加·豪斯曼似乎无法接受自己那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侄女杀了自己侄子的事实，将案子送到了卡斯克尔镇的法院，指控王垂谋杀，唐诚和凯误杀。
但万万让埃德加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弟弟，两个孩子的父亲，史蒂文出面做了关键证人，证实了缇娜的精神问题，以及当晚她试图杀死唐诚和凯却被反杀的经过。
这天是最后一次听证会，唐诚因发烧缺席，凯单独前往了卡斯克尔镇的法院。
说是法院，其实就是一间简易的办公室，法官坐在办公桌后，埃德加·豪斯曼坐在桌子一侧的一张椅子上，凯坐在另一侧。办公室门口挤满了人，有的是来旁听的，有的是来候审的，正吞云吐雾地抽着烟交头接耳。
法官是个有点秃头的小老头，他翻看了下案卷，推了推眼镜不紧不慢道，“嗯这个案件已经很清楚了缇娜·豪斯曼杀死马丁·豪斯曼后以目击者的身份诬陷王垂是凶手，而王垂衣物上的血迹已证实是狗血。凶器是这把剔骨刀”
法官说着用一块白布裹着一把刀举了举，凯认出正是那把刺伤了唐诚的刀。
“刀柄上面均为缇娜·豪斯曼的指纹，验尸官也证实死者身上的所有刀口均与这把刀的刀刃相吻合。加上史蒂文·豪斯曼对自己女儿精神状况，以及8月20日当晚与两位被告整个争斗经过的重要证词，我宣布对王垂的谋杀指控不成立，对唐诚和凯的误杀指控不成立。鉴于本案凶手已死亡，我宣布此案正式结案。”
随着法官手中的木棰落下，埃德加·豪斯曼起身头也不回地愤然离去。
凯刚出法院的门，便看到史蒂文·豪斯曼正靠在门廊上喝酒，他的左眼青紫，高高肿起，像是刚被人揍了一拳。
联想到刚刚气势汹汹离去的埃德加治安官，凯不难猜出这一拳是谁打的。
“谢谢。” 凯经过史蒂文的时候，停下脚步对他说道。
史蒂文并没有理他，凯也不在意，他骑上马准备离开的时候，史蒂文忽然叫住了他。
“喂，你。”
凯坐在马上回头看向史蒂文。
“见过我那怪物女儿真面目的人都死了，你们是唯一能活下来的，也算是帮我报了仇谢谢，替我向你朋友问好”
凯冲他点了点头骑着马往镇外而去。
——
凯回到海伦林荫道的时候，秋风裹挟着细雨拂面而过。
远远地，在海伦林荫道的木屋前，凯看见唐诚着单衣正跪在两名留着长辫穿着锦衣长袍的中国人面前，苏婶还有她的两个儿子也跪在一旁。
两人中的一人正手持一节金黄色的布卷，对着唐诚宣读着上面的内容。
等凯来到木屋前下马的时候，两人刚好也宣读结束，转身与凯打了个照面。
凯认出领头手持黄卷的这人他是见过的。
这名总是板着一副瘦削面孔，皱着眉头一脸严肃的中年男子正是几个月前凯去留学事务局找唐诚时，坐在课堂前讲课的那名老师，他那缓慢催眠的讲课语调和时不时敲在桌面上炸响的戒尺，让凯印象颇为深刻。
中年男子看到凯的时候，眼神冷淡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了下他便钻进了马车离开了海伦林荫道。
凯忙走上前，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下，披在唐诚身上，扶着他回到屋内。
“他们来做什么的？” 凯让唐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转身去了厨房。
“那人是留学事务局的监督吴华茂，来宣读圣旨的。”
“什么是圣旨？” 凯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就是皇帝的话。”
“所以要跪在那听吗？” 凯从厨房倒了一杯热茶出来递给唐诚。
“嗯。” 唐诚接过茶杯，低头喝了一口。
“那你们的皇帝说什么了？”
“两天后是中国的中秋节，让我们去留学事务局听圣谕广训。”
“那又是什么” 凯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坐在了唐诚身边，“所以必须要去吗？”
“嗯” 凯一坐下唐诚便轻轻靠在了他的身侧。
“可是你的身体” 凯伸手摸了下唐诚的额头，还是发着低烧。
“没事，只是坐在那里听就可以了。”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你想去？”
“嗯，可以照顾你。”
唐诚听完轻轻笑了笑，“可以是可以，但是江文斌也会在，恐怕会认出你来。”
“江文斌？” 凯觉得这个名字耳熟但一时也想不起来是谁。
“东方珍珠号火车上的那位。” 唐诚提醒道。
“哦，对。” 凯点了点头，想起了那个受雇于好色的马修尔·巴顿的中国年轻人。
凯低头想了想，冲唐诚眨了眨眼道，“我觉得他应该不会认出我来。”
——
两天后中秋节的傍晚。
凯用蓝色的油彩在自己的上半边脸上画上了一对翅膀的形状，遮住了眼睛的部分。面部彩绘经常会在印第安部落的重要节日和场合用到，作用和礼服和正装一样。
而唐诚突发奇想亲笔在翅膀形状的下半边画了一圈红色的羽毛形状的纹饰，纹饰细腻而精巧。
唐诚将最后一笔纹饰画完，仔细端详了下自己的杰作，满意地放下了画笔。
“你觉得怎么样？” 凯拿起镜子左右看了看。
“很好看。” 唐诚说着吻了吻凯的耳朵。
“我是说江文斌会不会认出我来？” 凯无奈地轻轻推开唐诚笑道，他可不想画了半天的油彩蹭到了唐诚的身上。
“不会。”
“你今天还好吗？” 凯也不记得这是今天他第几回问唐诚这个问题了。
“挺好的。”
凯伸手用手背碰了碰唐诚的额头，确实已经退烧了。他起身去拿了唐诚的外套和帽子帮他穿戴好。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好。”
——
经过上次的野马袭击事件后，留学事务局从无人的郊区搬到了热闹的卡斯克尔镇内。
此时天色刚刚暗下来，也算是天公作美，晴朗的夜空中挂着一轮完美的圆月。
留学事务局前陆陆续续有马车停下，中国学生和被邀请来参加中秋晚宴的外宾从马车上下来走进那所新建好的三层中式建筑。
中国留学事务所举办的中秋晚宴并不排斥外国人来参加，甚至很欢迎，认为这是展现大清文化和国威的好机会。
主持晚宴的有新上任的驻美公使刘大人，留学事务局监督吴华茂，以及一名被朝廷派来考察的韩总督。
在场的所有人都对这名韩总督毕恭毕敬。
韩总督撵了撵自己的山羊胡，示意了下一旁的翻译，开始了晚宴前的开场辞。
他先是简单地讲了下中秋节的来历和寓意，便花了大量的篇幅讲了朝廷如何不惜巨资培养人才，留学生要以学业为重将来报效朝廷，并委婉地警告外国友人不可怂恿留学生剪辫子，加入基督教，参加竞技运动等，因为这些都是坏了大清国祖宗规矩的不孝行为。
等韩大人冗长的开场辞结束后，晚宴才正式开始。
晚宴倒是很新潮地采用了自助的形式，里面有中餐，西餐，酒水还有应景的月饼。
唐诚和凯刚进入宴会厅没一会就遇到了江文斌。
江文斌其实是个面貌清秀的人，只是他紧抿的薄唇和总是微扬的下巴，让他显出一付傲慢而刻薄的神态来。
江文斌并没有认出凯来，他和唐诚不咸不淡地打了下招呼，便用略带鄙夷的目光扫了一眼凯道，“你怎么总喜欢跟些蛮夷交朋友？”
“那对于你来说，谁不是蛮夷？” 唐诚不无讽刺地问道，“像巴顿家的那样的白人？”
“他们是归顺于主和耶稣的人，自然不是！”
唐诚也不再理他，拿了一块月饼递给了凯，缓声道，“这是月饼，你尝尝。”
江文斌冷哼了一声转头离去。
“你和他有什么过节吗？” 凯注意到江文斌很有点故意来呛唐诚，非得和他吵上两句的意思。
“我们是坐同一艘船来美的，以前是很好的朋友，后来他信仰了基督教我们之间的距离就越来越远了。”
凯好奇地前后观察起月饼上精致的图案花纹来，随口问道，“那你有什么信仰吗？诚。”
“学识，力量，还有” 唐诚顿了顿，凑到凯的耳边轻声道，“你。”
凯下意识地看了下两边，还好周围的人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
“哦” 凯垂眸让自己劲量随意地吃了口月饼，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彩绘遮挡下的脸早已红得发烫。
晚宴结束后，便开始了圣谕广训，所有学生都必须留下听训，外国宾客若是感兴趣也可以留下来参与。
凯来的目的本就是想陪着唐诚，自然是留了下来。
唐诚告诉凯圣谕广训是一百多年前一个名为雍正的中国皇帝写的，内容是教导百姓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大清子民。
主讲人正是吴华茂吴监督，他讲一句，便有翻译跟着用英语翻译一句，以照顾现场留下来听讲的外国宾客。
也不知讲了多久，外面的月亮已经从一个枝头移到了另一个枝头，讲训还是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圣人之德，本于人伦；尧舜之道，不外孝弟。孟子曰：‘人人”
讲台上传来吴华茂摇头晃脑地讲着课，缓慢而催眠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传来。
“我反对！”
就在凯已经昏昏欲睡的时候，江文斌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吴华茂的讲课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了江文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