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审问
工人的棚屋鳞次栉比，监工们住的则是更坚实和宽敞的木屋，在这些木屋的周围还设有简易的餐馆，诊所，邮局等，堪比一座小型的村镇。
一间木屋前撑着一排排的晾衣绳，绳上挂满了晾晒的衣服，木屋的门上用油漆歪歪扭扭地写着“洗衣”。屋子的一侧燃着炉火，火上正煮着一大锅的热水，两名赤着上半身的洗衣工站在蒸腾起的热气里，用一根木棒搅着锅里的衣物，汗水浸满了他们的身体，另外几名洗衣工则端着硕大的木盆进进出出。
这些洗衣工和这里大多数的铁路工人一样，都是中国面孔，身后的长辫为了便于劳动卷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洗衣铺门前的凳子上坐着一名瘦小的老头，老头翘着二郎腿正抽着一杆长烟木仓，看到唐诚和凯拴好马往这边走便起身迎了上去。
“洗衣服？” 老头用口音极重的英语问道。
“我们来找人。” 唐诚摇了摇头，用中文回答道。
老头惊讶地上下打量了下唐诚，“中国人？”
“是的。”
“嚯！” 老头脸上堆起了笑容，深深地弯腰做了一揖道，“您这么体面的少爷，来我们这找什么人啊？”
“最近您这有雇新人吗？”
“有啊！前几天就刚来了两个。”
“这人你见过吗？” 唐诚拿出凶手的照片问道。
老头从怀里掏出了一副眼镜戴上，扫了一圈照片道，“这么多人哪个呀？”
“这个。” 唐诚指了指被圈出来的王垂道。
老头凑近看了半晌道，“哦哦，这人看着是有点眼熟好像是” 老头犹犹豫豫地伸出颤抖的手指向了一旁。
两人抬头循着看去，只见站在大锅旁将脸隐藏在雾气之中的一名洗衣工在注意到他们投来的目光时，当即扔掉了手中的长棍，箭一般地逃窜了出去。
唐诚和凯立即追了上去，而这名洗衣工已然窜进了狭小逼仄的棚屋群里，不见了身影。
凯几步跃上了棚屋顶，站在高处很快便捕捉到了洗衣工在小巷里穿行的身影。
凯抬手朝洗衣工逃窜的方向指去，唐诚点了点头骑上马往棚屋群的另一边绕去。
这片棚屋群和屋前正在修建的铁轨三面都是高耸的崖壁，所以无论怎么跑，那名洗衣工唯有一条出路。
唐诚和凯刚刚骑马经过的时候便注意到棚屋群另一头正连接着此段峡谷的出口，而整个工地的马房也在那边，所以洗衣工极有可能是往马房跑去，好骑马逃离这里。
凯在棚屋顶追撵着巷道中的洗衣工，以防对方窜进某间棚屋内，而洗衣工不仅跑得很快，重要的是对这片区域十分熟悉，总是在一些看似死角的地方忽然绕不见了身影，却又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冒了出来，试图通过这种方式甩掉凯。
不过他的这点把戏在凯看来实在不值一提，凯在高低不一的屋顶间攀行，跨越过屋檐和屋檐之间的间隙，身形轻盈的如一只雨燕。
洗衣工最终果然如两人所料往工地马房的方向跑去。
好巧不巧的是，当洗衣工冲出棚屋群时正好有一名骑着马的白人监工路过，他和马差点撞在一起，马背上的监工慌忙想调转马头避让，却让马儿在惊惧中前蹄离地，一声嘶鸣中，监工摔下了马。
此时凯正追了上来，他从背上取下弓，站在屋顶边缘，搭箭瞄准准备骑马逃跑的洗衣工，可令凯意外的是，此人并没有要骑马逃跑的打算，而是一头钻进马房里从里面骑出了一匹矮小的毛驴出来。
然而，即便是骑着毛驴，他也显得格外生疏，没骑着跑多远便摔下了毛驴。
刚刚摔下马的监工气冲冲地冲过来准备找洗衣工算账，从地上爬起来的洗衣工旋即从兜里掏出了一把小刀架在了监工脖子上，吓得监工举起双手不敢动弹。他胁迫着监工慢慢往峡谷出口处退去。
“让我走！我是被冤枉的！” 洗衣工用中文大声喊道，凯虽然听不懂他的话，但是也没有轻易放箭。
此时早已等在峡谷口的唐诚骑着马慢慢走了过来，他冲洗衣工大声喂了一声。
洗衣工循声转过头，一颗半个拳头大的石头已经飞到了他的眼前，下一秒身体一僵，仰面扑通一声被唐诚击出的石头打晕在地。
——
凯从马房的水桶里舀了一勺水哗啦一声浇在了洗衣工的脸上。
“诚，他醒了。”
洗衣工坐在地上，双手双脚被捆，背靠着马房的墙壁慢慢转醒过来，睁开的双眼里无神而失焦。
“王垂是吧？” 唐诚随意地靠坐在一旁的上马凳上。
“是不！我不是什么王垂不认识” 王垂有气无力地答道，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门，那里鼓起了一个大包，一碰便疼得他龇牙咧嘴起来。
唐诚将那张矿工照片凑到他眼前，指了指被红圈画出来的人。
王垂瞄了一眼便低头躲开了目光，“长长得像罢了”
唐诚也不多跟他啰嗦，直接从一旁的火堆里取出烙铁杆，将烧得通红的烙铁对准了他的脸，王垂脸上的水珠和汗水瞬间便被高温蒸发干净，发出滋滋的响声。
“想清楚自己是谁了？”
“别！别！我是我是” 王垂惊叫着将头拼命往一旁躲，身子几乎要歪到地上去。
唐诚将烙铁扔回了火堆里，伸手抓着王垂的一支胳膊把他从地上拽正了，又拿了死者的照片凑上去问道，“这是你干的吗？”
“不是！我冤枉的！我真的冤枉的！” 王垂瞪圆了双眼看着唐诚，他拼命挣扎着跪趴在了地上，竟是朝唐诚磕起了头，“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是冤枉的啊！”
“不是你干的，你跑什么？”
“不跑能怎么办！等着被绞死吗？”
“说说吧。”
“什么？” 王垂从地上抬起头来，一脸的灰混着眼泪和汗水。
“说说怎么冤枉你了？”
“您真的愿意听我说？您愿意帮我伸冤吗？” 王垂的脸上露出了欣喜和希望。
“你要真没杀那个孩子的话。”
“我真没有！我都不认识那个小孩，我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成天就待在矿里。那天晚上我刚下班到家没一会，三四个美国人就冲了进来，他们把我的房间翻得乱七八糟，然后发现我的鞋和裤子上有血迹，就要押我走！我肯定不愿意啊，然后他们给我看了这个照片，我就大概明白是怀疑我杀了人！我又不懂英语，想着被抓回去任人摆布肯定死路一条，所以我当时就趁机从后窗逃掉了。”
”你鞋裤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我那时也不知道这血从哪来的，后来我才想起来，应该就是美国人来抓我的前一天晚上沾上的，我下班后没直接回家，就你知道男人嘛咳，当时有个女人来找我，她会点中文，只收了我2美元我就去找了会乐子等出来的时候外面一片漆黑了，她那地方又偏，我经过一个巷道的时候被个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那东西有点软，我凑近一看是一只死狗，就离开了，所以鞋裤上的血应该就是当时染上的狗血。”
唐诚一手放在下巴上，垂眸思考着什么，而王垂见他半天没有说话急得忙又磕起了头，“我说得句句属实！请一定要相信我啊！我真的是冤枉的，我没杀人！”
唐诚起身将他从地上拉了靠坐起来，防止他在自己脑门上弄出第二个包来。
“问得怎么样了？” 凯走过来问道。
唐诚将问到的话跟凯说了一遍。
“我觉得诬陷的痕迹很明显。” 凯听完说出了自己的结论，“而且他甚至都不会骑马怎么会偷马呢？”
唐诚点了点头道，“我们先带他回海伦林荫道？”
“嗯，好，你做决定就行。” 凯微微笑着拍了拍唐诚的肩道。
虽然王垂大概率不是凶手，但是在找到真正的凶手前，唐诚和凯决定还是先将他关进了海伦林荫道的地下室里。
唐诚查阅了案发后几天卡斯克尔镇的报纸，有关这则凶杀案的报导可谓铺天盖地，标题赫然写着“小镇羊倌儿子惨死，目击者称凶手是中国矿工”，而这么多报导除了提到死者的名字叫马丁·豪斯曼，父亲叫史蒂文·豪斯曼以外，关于目击者的任何信息，报导里是只字未提，甚至都无法知道男女。
他们又去了警署询问。
“证人隐私，无可奉告！你们将那个凶手带到我面前就行了！”
这是埃德加·豪斯曼治安官给他们的答复。
“也许可以去问问死者的家属。” 凯推开警署的门走下楼梯时回头对唐诚说道。
唐诚伸手轻轻往后拉了下凯，一辆马车正从他们面前疾驰而过，凯险些被溅到一身泥。
“还有王垂提过的那个女人。” 唐诚补充道。
“对。” 凯点了点头道，“卢克镇这地方真让人喜欢不起来。”
两人一起往拴马的地方走去，再次踏上了前往北边那座繁荣的矿业城镇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