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老者
入夜的时候,四个喝得醉醺醺的人晃晃悠悠地来到了红屋后院。
他们铲掉泥土,掀开地下室木门上的毯子。
“乔!你这个傻,怎么又没锁门?” 一个满脸胡须的大个子见木门没有上锁,抬脚就是对着身后的一人踹过去,可惜醉得脚下不稳,人没踢到反倒是自己差点摔了一个跟头。
名为乔的是个瘦矮的驼背,他慌忙往后退去,虽没被踢到却是自己一屁股坐进了泥里。
另外两人见状哄然大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里面的货要丢了,我们一分钱拿不到!” 大胡子粗声粗气道。
“这地方现在根本没人敢来,镇上的人都相信这里有鬼!” 乔边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边为自己辩解道,“当初这还是我的注意呢!”
“怎么?” 大胡子威胁地向前走了一步,“你觉得自己很聪明,你想当老大?”
“没没有,我没这个意思” 乔瑟缩道。
“哼!” 大胡子朝地上啐了一口,警告地瞪了一眼乔,一把掀开木门下到了地下室。
其他两人也讥笑地跟了下去。
大胡子提着油灯走上通往客厅的楼梯,却发现顶部的木门怎么也打不开,只能气愤地将门撞得咣咣响。
“妈的!这是谁把地下室的门给锁了!?”
“乔!是不是你干的!” 大胡子大斥一声,转过身想要找乔算账,却发现乔并没有和他们一起进到地下室里。
“乔?“ 大胡子又大喊了一声。
此时随着一声剧烈的撞击和沉闷的滚动声,乔像个麻袋一样被人一把扔进了地下室。
”你这狗娘养的!” 大胡子恶狠狠地将乔从地上翻过来,所有的怒火都集中在了自己高高扬起的右拳上,可就在看清乔身上捆着的一圈炸药管时候,他再也没有机会落下这拳。
“草”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
“卢克镇木仓械铺的新货确实厉害。” 凯看着地上四个被炸得血肉横飞的尸体,在血泊中捡起了一串钥匙。
唐诚和凯拿到钥匙将暗室里的十几人救出,而那个伤势最重的人被解救下来不久还没来得及离开这个红屋子便死去了。
等所有被困者离开了暗室,唐诚和凯才发现在角落里居然还蜷缩着两具女人的尸体,尸体已接近白骨。
他们将三具尸体收敛了送至警署,交代了红房子里四名歹徒非法买卖奴隶的事情,杰森和其他几名被救出的人在旁做了人证。
治安官随意而敷衍地写完笔录,站起身来将几人打发出了警署。
“歹徒已死,人也救了出来,感谢两位为卢克镇的治安做出贡献。” 治安官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傻子都看出卢克警署在这件事上不干净!” 杰森愤愤道。
“你先回去吧,和安娜夫人说下情况。” 唐诚说道。
“好,再次感谢你,诚,再见。” 杰森说完便离开了。
唐诚回身的时候看到三名被救出一路跟着他们做完了口供的人,此时正坐在警署门前,满脸颓废和茫然。
“你们什么打算?” 凯问道。
“我们以为战争已经结束了一路从南方的种植园跑到这里,为什么他们还在买卖奴隶?我们很绝望,不知道到底该去哪"
“你们三个坐火车一起去更北更大的城市吧。” 唐诚说着从皮夹里拿出了几张现金递给了那人,“这些钱应该够你们做些营生安定下来了。“
男人不可置信地看向唐诚,发现他并没有要戏耍他的意思,便小心翼翼地从唐诚手里接过钱,千恩万谢地扶着另外一名腿部受伤的伙伴向火车站而去。
“你累了吗?” 唐诚看向凯问道。
“有点。”
“那我们再住一晚回去?”
凯摇了摇头道,“不了,我一刻也不想在这镇上多待了。”
“好。“ 唐诚说着跳上了自己的马,向凯伸出了一支手道,“累的话我可以带你一程。”
“可以吗?” 凯站在马前笑弯了眼。
“嗯哼。” 唐诚点了点头。
凯握住了唐诚的手跳上了马,两人便这么共骑一匹马,身后跟着凯的马,也不顾路人异样的眼光向卢克镇外而去。
——
唐诚和凯回去后将曹子实的其他遗物交给了曹夫人便回了海伦林荫道。
没过几天唐诚便开始了暑假生活,半个月来除了处理了几个和白狼帮不大的冲突外,他们在海伦林荫道的生活总体还算平静惬意。
“诚,我有段时间没回部落了打算今天回去看看。” 这天早上吃完早饭的时候凯在客厅里说道。
“你想家了?” 唐诚正将桌上的碗盘收起送到厨房去。
“嗯。” 凯跟了过去。
“泰伊不是让你不还完债就不能回去吗?”
“额父亲不让我单独回去,但如果债主和我一起回去的话,或许可以帮我说说情”
唐诚将碗盘放进水池里,挽起袖子正准备洗碗的时候被苏婶不客气地赶回了客厅。
“所以你想让我和你一起回去?”
“你不想吗?”
看着唐诚微微避开自己的目光,凯虽然心里有些失落,但是他也不再强求,毕竟唐诚离开部落已经太多年了,如今就算他们彼此间对对方有些微妙的好感,又怎能凭借这点好感便去勉强别人呢?
“我就随口问问那个,今天的信件报纸都帮你放书桌上了。我上午这会去镇上把前几天打的鹿皮卖掉,你有什么需要我顺便带回来的吗?”
“没有”
“好,那晚会见。” 凯点了下头转身往外走去。
“等等” 唐诚叫住凯,对于再次与凯的家人见面,唐诚内心总是有些莫名的紧张,或许是因为对八年前凯为自己而重伤的这件事总有着些无法完全消散的愧疚,而更多的或许是因为自己竟敢在这愧疚之上生出了些难以启齿的非分之想。
一直垂眸看着地毯上一处花纹的唐诚抬眼看向凯,凯微微歪了歪头,用询问而略带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
唐诚只觉自己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戳了一下,他走上前伸手挽了下凯的长发,温和地笑道,“今天我和你一起回部落。”
“太好了!” 凯高兴地拉着唐诚的手腕便往外走去。
“父亲和姐姐还有约翰经常会提起你,他们肯定很高兴你能回去!” 凯拉着唐诚兴高采烈地往马棚走去,此时远处传来嗒嗒马蹄声,一辆华贵的马车正从林荫道徐徐驶来,在两人的注目中停在了屋前。
“唐诚小友,好久不见。“ 一名相貌和蔼的中国老者从马车上开门走了下来,他穿着量身裁剪的上等西服,身后留着长辫,笑容满面地用中文和唐诚说道。
唐诚当即便认出这位客人是谁,双手抱拳恭敬地对老者鞠躬道,“张监督,张大人好。“
凯从未见过唐诚对其他人态度这么敬重过,也忙学着唐诚的样子鞠了一躬。
张大人见状哈哈大笑道,“这就是你最近新交的那位印第安小友?”
“是的,他叫凯。”
张大人撵着山羊胡须笑吟吟地打量了下凯道,“嗯,嗯,看着是个好孩子,哈哈。” 说完又凑近唐诚道,
“怎么?你们正准备出门?我莫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吧?“
“额,不会。” 唐诚下意识地看了眼凯道。
“那不请我进去坐坐?” 张大人说着便已抬脚朝屋内走去。
“抱歉,凯,这位客人很重要,等一会他走了我们再出发好吗?” 唐诚轻声道。
“嗯,没事。我等等。”
唐诚和张大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苏婶泡了两盏茶端放在了茶几上。
“张监督,您日理万机,今日到访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唐诚开门见山道。
张监督名为张元正,今年已经七十有余,为朝廷派遣留美学生的计划奔走操劳了近半生,在唐诚的印象里,做了十年的驻美副公使和中国留学事务局监督的张元正一直是个精力充沛,精神矍铄的老者,而此时唐诚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疲态。
张元正从茶几上端起茶,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叹了口气道,
“以后就不用叫我监督,称我张先生就好,我已经卸任监督和副公使的职务了。”
“为何?此前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唐诚诧异道,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这位老人虽然在朝廷面前尽显圆滑,但是作为全中国第一个从洋人大学毕业的人,他在守旧古板的朝廷眼里始终都是个异类,而曹子实的意外又刚刚过去没多久
“曹子实这孩子啊从小就是个刺头,当初他先是拒绝朝廷的安排不学电报专业,非得选择地质学,后面又正大光明地娶了个洋人妻子,闹得沸沸扬扬,如今又出了意外把命丢了,上边怎会不怪罪下来?哎!子实也是个优秀的孩子,好学聪颖,就是脾气太倔了!可惜了!我这个老头子确实也有责任!我当初要是多劝劝他哎!”
张元正说着懊恼地锤了下自己的大腿。
“张监张先生也不必过于自责,子实是个忠于自己内心和选择的人,我很敬佩他。”
“唐诚啊,” 张元正身子前倾,右手食指指在唐诚面前叹道,“在与你同一批的留学孩子里,我最看好你了!你这孩子虽然话不多,但是我知道你的性子你可千万别步了曹子实的后尘啊!”
唐诚垂眼看着茶杯里的茶叶慢慢沉到杯底,点了点头道,“先生的话我明白,我不会辜负先生所望。"
张元正欣慰地拍了拍唐诚的肩膀,又喝了一口茶道,“新接任的那位监督姓吴,来美前是翰林院庶吉士,是李大人亲自指派的。”
“他什么时候到?”
“今天下午就到任了。”
“这么快?之前没有任何消息?”
“是啊,谁让朝廷对我不满许久了呢?他本来只是新的古文课先生,一上岸就直接被委任了监督。” 张元正顿了顿看向唐诚甚至地问道,“说来你多久没去留学事务局听课了?”
“七八个月了吧。”
“明日就要开新的训导课,由这位新监督主持,为时两周,你呢,再不愿也是要去的,这位可不像我这样好说话咯。” 张元正说着站起了身,唐诚也跟着站了起来。
“现在重中之重是能顺利完成大学学业,万不能再惹了朝廷不悦,其他事都暂且忍忍。”
唐诚微点了下头道,“好。我会去的。”
“走咯!” 张元正说着便往门外走去,“我这么多年啊,也难得能有清闲日子,就趁下个月回国前好好偷个闲啦!“
“您要回国?”
“是啊,朝廷召我回去处理船务的事情。对了,这段时间苏雪那丫头有来找过你吗?”
“没有,我很久没见过张姑娘了。”
“这野丫头,真是越大越管不住了!” 张元正无奈地摇了摇头。
“哦,对,还有,” 老者往外走了几步又停下道,“你这头发得想想办法。“
张元正笑着抬了抬自己的帽子,原来他的那根辫子是根连着帽子的假辫子。
“好,我明白。“
唐诚一直将张元正送上马车,目送他离开海伦林荫道。